兰天赐盘腿坐在一边小案边,执笔批阅着暗卫方才送达的奏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兰天赐笔下未停,嘴角挑了些许笑意,“想问什么,就开口,不要控制呼吸偷偷打量,对你身子不好。”言毕,眸光抬起,双眼含着珠光莹玉,辉洒点点温润。
谢良媛舔了一下唇瓣,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又偷偷咽了一下口水,问,“皇上今天怎么这么凑巧去了谢府,还救了我。”
“捉拿饮犯。”
这个答案令谢良媛微微吃惊,“皇上需要亲自捉拿钦犯。”
谢良媛沉默了下来,之前准备了一堆的问话,这回倒一句都问不出。
兰天赐不置与否,执笔粘了些朱砂,继续批改。
既然是捉拿钦犯,那兰天赐救她纯属偶尔,接下来,见她伤重,出手相救,是医者仁心,到于抱她,可能是……。权当是兰天赐一条筋错拐了。
她呀,就别想太多,好好享受第一病患的待遇吧。
谢良媛这一回有点精神,虽然闭上眼,一时半会却睡不着,加上銮驾中的空间就那么大,虽然沉香袅袅,但她还是隐隐闻到男子身上淡淡的龙涎之香。
兰天赐搁了手中的笔,“既然睡不着,就看会烟花。”语未毕,伸手触了一下旁边的机关,轿顶上,缓缓打开,霎时,烟花爆竹之声响彻天际,星空上烟火璨灿,让人的情绪瞬间饱满。
兰天赐负手而立,仰头静静看着,夜风突起,吹起他的头发,黑发象绸布飘荡在风中。
软榻上,谢良媛脸上的平静如海潮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噬骨般的仇恨,她死死盯着烟花火爆后,在紫幕上划下的一条白色的烟尘,脑海中不由然地浮起玉窖烈火燃起时,那滚滚的白烟……
尽管,她清楚地知道,此刻划,她是安全的,且,这一次,执生死棋的是她,但那种惨烈死亡的回忆依旧化作一团浸了水的海绵,堵住心口,让她的气息开始紊乱。
兰天赐马上察觉到不对劲,倾身搭上她的脉搏,触及她眼底浓烈的恨意时,倏然明白,马上关闭天顶的机关,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眉心,轻揉中,低声道:“不看了,别害怕,只是烟火,伤不了人。”
“不是怕!我不是怕!”她哽着声,如鲠在喉吐不出,咽不下,刺得生疼。
她是恨——
她咬着牙龈,胸口上下起伏,神色近首巅狂。
但,残余的理智让“恨”字她没有道出口,她用力闭上眼睛,让自已情绪平覆下来,感受着空气中的一缕安稳人心的龙涎香,沸腾的血夜渐渐安静下来,同时,一缕疑惑却上心头,方才,兰天赐安慰她,让她别害怕,烟火并不伤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是不解的情绪代替了她心中的恨意,再睁开眼时,眼里已满是疑惑,“皇上,您方者说,烟火伤不了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兰天赐眉角轻微跳动了一下,思忖,看来这孩子很敏感,只怕一道真相,她便对朕坚起一道城墙。
“嗯……。”兰天赐微微拉长尾音,带着安稳人心的语调,淡淡地戏谑,“朕以为小女孩怕烟花爆竹,你被吓到了,瞧你方才的脸色,是不是以为那些爆竹会落了下来?”
谢良媛闻言,偷偷嘘了一口气,果然是疑心生暗鬼,是自已多虑了。
“睡吧,你今天元气大伤,忌太多的情绪。”烛光的映染下,兰天赐的脸如玉璧无瑕,湖水般清澈的眼眸,出奇清旷幽长,那眸底此刻呈现出一片水草般的柔软,让她的心软塌了一片,同时,胆子也大了几分,开口差谴,“我口渴,想喝水。”
兰天赐点头,转身走到镶在壁中的柜旁,拉出其中一格,拿出一个羊皮制的水壶,走到她的身边,倾身,托起她的脑袋,喂她缓缓喝下。
“不要喝多,润润唇便好。”
许是因为心情受了震荡,谢良媛的精神又差了几分,喝了水后,蔫蔫的,很快又睡了过去。
夜色开始浓重,人群渐散,马车拐了一个弯,离开荣华街后,开始快速前行,不到一盏茶时,进入了皇宫。
帝王銮驾直驶到鸾凤宫前,沈千染听到动静,从大殿处走了出来,看到兰天赐怀抱谢良媛,心里何此是震惊可以形容,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儿子与一个异性如此亲密。
在她的记忆中,兰天赐连妹妹兰缜平都极少抱,在宫里,唯一随时享有他怀抱的只有宝宝。
但沈千染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诧异,她知道,他的儿子,从不会隐瞒她什么。
走过去后,只是看了一眼昏睡的谢良媛,沈千染道:“寝殿已经准备好,为施诊方便,就在鸾凤殿的偏殿。”
青荷从另一辆马上下来,提着两个包裹,低头跟着,也不敢打量四周,只是看着自已的步伐。
“两时辰前就接到皇上的消息,说谢家六小姐要进宫养几日,太后已经为谢小姐备好寝殿。”水月拍了拍她的肩,宽慰道:“别紧张,宫里没这么多规距,安心住下,照顾她你家小姐便是。”
青荷红着脸,小声道:“谢谢姑姑。”
走了两条长廊,进入一个偏殿,兰天赐小心将沉睡的谢良媛放进被褥上,便退了出去。
母子二人并肩走到空旷的廊道上。
月色下,沈千染见儿子眉宇间凝着一缕疲惫,便伸手摸了一下兰天赐的后颈,心疼道:“流了一身汗,沐浴后早早歇着,其它的事,明天再说。”
兰天赐颔首,又问:“父皇呢?”
“今日暗卫遇袭,他和卫扬在御书房商议情况,你就不要管,暗卫的事,交给卫扬处理便是。”
“宝宝今天这么早睡?”自从小狐狸生了一窝小松鼠,宝宝忙坏了,白天要打理他的草园,晚上还要哄一窝小崽崽睡觉。
“宝宝今天累坏了。”沈千染失笑,月光轻轻地辉洒在她的眉眼之间,看上去连连笑容都是满满的,“小狐狸的夫君找到宫里,要看孩子,宝宝不愿让它靠近,跟小狐狸的夫君大眼瞪小眼,瞪了一天,连午膳和晚膳也在小狐狸的窝边,后来撑不住,才由着水玉抱着他去睡。”
兰天赐轻“嗯”了一声,突然伫足,双手扣放在沈千染的肩膀,声音带了一丝微微的轻颤:“娘亲,谢良媛就是阿惜姐姐。”
第56章 决定助她完成心愿
“阿惜姐姐?”沈千染脸色微微一变,“是你七年来,一直梦到的那个玉人?”
“那个梦,是她死亡的场景。”兰天赐淡唇紧抿,苍白脸上呈现一抹撕狠的戾色,“那个玉窖,就是谢家在城南的玉窖别苑,阿惜的……身体,孤伶伶地在那里守了两个多月。”
沈千染心底浮起寒粟,“谢家?谢家的什么人,和良媛有何关系?”
“是谢家的长孙媳夏凌惜,西凌登记在册的女商,玉雕大师夏知儒的孙女。”
“居然是夏知儒的孙女。”
“是的。”兰天赐微微颔首,走了几步后,再次伫足,轻声问:“娘亲还记得十一年前,夏家参与的一场赌玉大赛,后来致数十个玉商破产,包括夏家,也失去了祖宗留下的玉石矿山。”
“自然记得,后来连续五年,玉价提高,宁家的江南金装玉库所出的玉饰饰品大量减产,可订单全是以前签下,后来,你舅父沈逸辰亲自到东越收购玉的半成品,还被南宫醉墨抽走近五成的赋税。”
夏家是宁家金装玉库最大的半成品供货商,占了宁家的近三成的玉饰半成品的货源。
夏家一夜之间破败,所有作坊不是被关闭就是被人纵火烧毁,对于宁家而言,根本来不及采取任何应对措施,何况,当年事件引起的连锁反应,致数十个玉商先后破产,宁家的玉品货源几乎断了。
宁家的是西凌皇商,宁家是西凌历史上真正的巨富门第,宁家最鼎盛之时,一年的财富占了西凌国库收入的四分之一。
后来,因为西凌的帝王兰御谡爱上沈千染的母亲宁常安,强娶豪夺,致宁沈两家不幸,沈千染为了摆脱兰御谡以宁家来威胁宁常安,索性一夜之间散尽宁家家财,在舅父的同意下,将宁家拥有的百年采矿权还给西凌朝庭,只保留了宁家的丝织品江南彩帛和首饰品金装玉库两个传统工艺制造。
沈千染的舅父无子,所以,将宁家最后的两个产业交托到了沈逸辰和沈千染兄妹手中。
这是宁家最后的产业,是宁家的根基,所以,当年沈逸辰在西凌无玉可买的情况下,远走东越,不惜花巨资调回一批半成品玉,也不愿砸了金装玉库的声誉。
提到兄长,沈千染自然想到早亡的父亲,思绪沉沉,双臂垂下,广袖落地,不自觉间,缓缓从右廊穿行而过。
兰天赐默默跟随,只是见到有阶梯,上前扶了一把,其余便不作声。
不到一盏茶时,沈千染走到鸾凤宫后院的小佛堂。
佛堂是兰亭为沈千染所设,为方便她缅怀亲人,但又为了防止她触景情,佛堂内并不设灵位,只摆了亡者生前留下来的几个物件。
沈千染站在佛堂中央,视线从一件件字贴掠过,这些字贴,全是沈千染的父亲沈越山在世时的遗作,如当年沈越山中状元时,被世人广为流传的文章,如沈千山是户部尚书时,为西凌开创的七种简易户税征集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