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青天白日之下谈论美人玉指是如何赏玩的,几人都有些哭笑不得,一贯心直口快的王旬赶忙打了个圆场,问道:“杜兄,你的下句呢?”
杜士祯笑嘻嘻道:“列位不着急,小弟的好句子还在下头呢!”
三人于是听信他言,都等着这是个如何不得了的下句,等了好半天,杜士祯才慢悠悠道:“盘似玉人掌,自然是——送君入罗帐咯。”
☆、荣亲王
他话音未落,陡然引得众人轰笑一场,都道:“就晓得他下头是个歪诗呢!”苏萧到底是个女儿家,自觉不好随人嘻笑,只得转头不语。
恰巧被杜士祯看到她此番模样,斜觑一眼,呵呵笑道:“苏兄弟到底年纪小,不好意思起来!看样子,苏兄弟怕还未曾识得其中滋味呢!择日不如撞日,你杜哥哥今日帮你做一回媒,我想想,粹云楼的小霓裳倒真不错,我看着她来配我们苏兄弟甚好,你们两位说,这主意怎么样啊?”
苏萧知他三分玩笑七分当真,吓得忙不迭推辞道:“杜兄美意,家父过世未及三年,我实在是无有此心,杜兄,你还是饶了小弟罢!”
众人又是一阵轰笑,方搪塞过了。
这厢头众人觥筹交错,笑语连连。那厢枝头上原有几只花皮松鼠,被众人的笑声一惊,各自朝着林子深处跳跃躲避而去。有一只许是年幼,没抓稳树枝,径直从枝头栽了下来,好落不落,直接掉落在溪水正中央的青花压手杯上,众人只听得“咕咚——”的一声,寻声望去,只见那杯子一个翻转倒扣在水中,一只花皮松鼠从杯子上跳将起来,三下两下便跳到溪水边旁生的树枝上,居高临下,两只圆不隆冬的眼睛警惕地瞪着坐在下方的王旬,还未等到众人回过神来,这花皮松鼠转过头身去,自在地甩了甩大尾巴,朝着王旬就甩了一尾巴的溪水,紧接着攀捡了高枝,三两下便不见踪迹。
等众人反应过来,再看那杯子时,哪里还有酒杯的半分影子?早被流水冲得不见了踪影。王旬抹了抹满脸的水珠,唯有叹道:“帐下读孙子,方晓水袭奇!”大家又是一阵抚掌大笑。
杯子既去,日头渐盛,几人也歇了联句的兴致,自在品茶尝杏,得享春光。
酒兴正酣之间,只听有人声朗朗传来:“这可是列位的酒杯?”
苏萧抬头,见远远的走过来两个人,年纪都在二十七八上下,为首的那个人头戴玉冠,正当中镶嵌着一颗硕大的南珠,煞是引人注目,虽然是常服,但却一望便不是平常官宦人家的装扮,他腰间挂着一方透亮的碧玉,手拿着的正是被水流冲走的那只青花压手杯,后面那人手握马鞭,牵着两匹高马,一匹通身枣红,一匹通身雪白。
见有来人,众人忙站了起来,杜士祯越众而出,躬身道:“不知荣亲王殿下在此,还请王爷恕我等扰了王爷雅兴!”
此语一出,众人皆是一惊,方晓得面前的这位是当今圣上的第二子郑洺,虽然不是故去的初元皇后的嫡生儿子,但是却一成年便开府封王,地位跟寻常王爷大不一样。前些年又领兵平了西北之乱,手里握着京畿外野河营的三万兵马,亲王掌兵,足见圣渥优厚。
这位荣亲王殿下倒是和气,笑道:“哪有什么扰不扰的,难不成这片林子,我一个人霸去了不成?”又问道:“这个杯子可是你们的?”
杜士祯笑嘻嘻回道:“王爷慧眼,这杯子确是我们几个的,此间青杏初结,我们几个相约来此赏玩,又见□□甚好,就效了先贤做一回风雅事儿。结果,先贤呢倒是曲水流觞,我等的杯子却被林间的松鼠劫了去,我思量着,这松鼠必然是此间水神派来的,水神嫌弃我们几个是俗人,不配做这些附庸风雅的事情,于是就收了杯子,劝我们几个安生些。现在看来,水神定是位年少的娘娘,一转头见到王爷来了,这心里一动啊,心想哎呀,王爷才是世间少有的雅人呢,这不,就将杯子转手就赠了王爷了!”
杜士祯自小在王爷世子堆里长大,练就了一张滴水不漏的嘴,生就了一双察言观色的眼,一席话说得气氛顿时活络了起来,连郑洺也摇头笑道:“你这个猴崽子,才几日不见,你居然拿起我来打趣了。”
杜士祯笑着接口道:“我哪敢打趣王爷啊,王爷既然得了水神的酒杯,那总得赏点儿我们点什么啊。”
郑洺身边的那人斜着横了杜士祯一眼,冷冷道:“王爷,这小子要说是赏花,我倒是信他几分,若说是赏青杏,我是十个不信,他小子不知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混账事情了,您得好好审上一审。”
杜士祯忙作揖:“五哥哥咧,您甭寒碜我了,我都招认,这主意确实不是我出的,是同科的苏萧说是幼时吃惯了这个时节的杏子,邀约着我们几个一同前来,哪里就晓得碰得上王爷和五哥哥了,倒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郑洺微笑道:“刚刚我见了这物件,就同承王世子说,这肯定是哪群士子们效仿古风,不知怎得将个杯子遗下了。他偏还不信,我们俩个打赌,顺着水流往上走,原来是你在这里,倒难得看你做这些事,如今果然是中了进士,越发出息了。”
又问道:“你说你来品杏,这时节的杏子看来极青涩,如何食得?定是诳人的。”
杜士祯飞快地丢了个眼色给苏萧,苏萧忙趋近一步,恭敬回道:“回殿下的话,确是学生邀约杜兄几个来到此间,这个时节的青杏也确实食得。在学生的家乡,把刚摘下的青杏用盐水腌上一宿,再用拳头大的粗瓷小罐封口,傍晚时刻用木桶装好,湃到井里去,第二天清晨里从井水中提出来,宿盐去了杏子的酸味,再加上又取了井水的清冽,很是清甜可口,学生家乡的老人家小孩子都喜爱此物,学生便是吃着这东西长大的。”
她生性沉稳,加之言语妥帖,所有人都不由仔细听她娓娓道来,她回忆起家乡的小食,每一句话都透着笑意,仿佛每一个字都被冰凉酸甜的杏子汁沁过一般,让人觉得十分舒服。
郑洺笑道:“可见天下之大,处处都是学问。这几位都是今科的进士?你便是杜士祯刚刚提到的苏萧?”
见问,苏萧忙躬身为礼,微微抬起头来低声答是。郑洺见面前的人身着白衫,略略显出几分单薄,虽是男儿,却掩不住眉宇间的一股清明之气,那双秀目更是如同秋夜的星子般清透明亮,颇有几分风骨。
郑洺再一一看过去,众人均过来与他见礼,他一一问过,闲聊几句,见面前几人各有风范,遂点头称赞道:“这才是少年才俊呢!”
回头对承王世子道:“既然酒杯物归原主,我们俩也就不叨扰了,咱们且去旁处走走。”
杜士祯忙又领着众人送他,他认镫上马,在马上笑道:“杜五,你倒不要送我们了,赶明儿你得了那酸甜的杏儿,分给我和你五哥尝个鲜罢!”
苏萧忙道:“乡间小食粗鄙,怕是入不得王爷的法眼。”
郑洺摇摇手:“无妨,粗茶淡饭本王也当过三餐,本王就专等着你的新鲜物儿了。”苏萧忙点头称是。
他两人策马而去,顷刻之间,侍立的众人就掩映在层层叠叠的树林之中,再见不到了踪影。
两人方才放缓了缰绳,任马匹在林间慢慢行进,一旁的承王爷世子方问道:“王爷方才为何索要那乡间小物?”
郑洺缓缓言道:“除了宴饮那些人多眼杂的场合,你我还有多少机会能见到这些今科新提拔上来的士子们?如今他们看着是小卒子,说不定哪日过了河,就成了利刃了。我们正是要人的时候,他们也巴望着上面的人提一提。就只兴他们仰望,你我就不可俯就一下?”
承王世子问道:“王爷是觉得那个苏萧还可提携一二?”
郑洺道:“依我看几个人里面,丁惟太过显眼,莫说是状元探花,就是个传胪,也多少双眼睛盯着,整日里寻着他的错处,二来是这个人不懂变通,我看就只适合丢在翰林院那种地方,修个文上个书谏个言还成,就不是个做得了事情的人。王旬这个人,太过直率,怕是在京城这个场子里走不到长远的。只有苏萧,我看着倒是个知进退的,也还算是稳重,只是人品才干到底怎么样,咱们冷眼看看再说,若是能用,就找个不打眼的地方好好磨一磨,无论大小位置上,都得有咱们的人。这段时间你要在今科贡生上多留心着,看有没有可用的人。这不知道火星子哪一天就烧到心窝子里去了,眼手都要放宽些才好办事。”
承王世子听他说完,接口道:“三王那边最近倒是没什么动静。”
郑洺看了他一眼,方道:“等他弄出点动静的时候,咱们怕是又像是上次一样折了人了。”
承王世子哼了一声:“咱们也没让他占到什么便宜,那边也折了不少人。”
郑洺皱眉道:“你这个脾性还是要改一改,不然吃了大亏,没得找我来哭。过去的事情就不说了,这样两败俱伤的事情还是少来些的好,再来两三回,伤筋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