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哼,老夫人居然没让我跟去,而是让碧霞去了。”春燕手头剥着花生壳,嘴里嘀咕着,“上回你和妙玉去一趟,回来不久妙玉就成了表小姐。这回碧霞也去了,小夕你说,她会不会也成了表小姐?”
“瞎说什么呢?”闲来无事,她也跟着剥起了花生壳,“妙玉深得老夫人喜爱,她从小伺候在老夫人身边,碧霞不一样。”
“这倒也是。”春燕瘪嘴嘟囔着,“可也轮不到她去呀,我不也时常伺候老夫人么?我瞧她整日里在老夫人耳边叨唠着,这回大人相亲巴不得跟去,估摸着存了心思往上爬,想让老夫人做主劝大人收了她呢。”
“燕儿,净说些没影儿的。这话可不能叫别人听了去,不然该说你了。”
“说就说呗!这府里,谁不想攀高枝?她们可都藏着心思呢。你瞧大人至今未娶的,难免叫人多生念想,就是我也免不了呀……”说着,春燕羞羞地撞了一下花织夕的肩膀,“你呢?你就没有那个心思?”
“我、我才没有,别瞎说!”她转过身子,没搭理。但细想了会儿,她还是忍不住问道:“燕儿,你见过陆家小姐么?她怎样的?”
“怎样的?”春燕迟了会儿,“听说陆家小家德艺双馨,饱读诗书,长得也不错,就是身子娇弱多病,常年足不出户的。”
“哦…”身子娇弱调养便是了,身家背景稍微好点的姑娘,少不了都是才貌双全的。这般想来,她这么一个只识字不识诗书的下人,能被主子接受已然不错了。
“我说。”春燕见她出神发呆着,连忙凑近问道:“先前不知道你是女子,那次苏姑娘闹腾,我还以为咱大人会直接娶了你呢,不想那之后大人对你的态度日渐不同啊,这是为何?”
“没有为何呀…”她低下头去,“大人日夜操劳,总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便小心伺候,其他的不容你我议论。”
“嗯…我还以为你能跟了大人呢,眼下看来你都没法入了大人的眼,就别说我们了。”春燕摇头叹气着。
“天色不早了,我回屋收拾下,你干完活儿回去歇着吧。”
她将花生米倒进碗里,起身拍拍衣裤,回了庭院。
…
今日整理库存的时候,顺道去了药材铺清点,无意中清出几块沉香木,她捡了块形状好些的沉香木。这会儿闲来无事,便拿了出来擦除着缝里的灰尘。拿进了李长贤的卧房,找了块阴凉的地方摆上。
接着,她又擦了房里每处地方,细细检查着摆件有无缺损 。弄好了这些,又开始整理他的床。
罗衾锦枕,浅素帷帐,她仔细地叠放着锦被,规整地拉着地床单四角。那日凌乱早已不复存在,这张床上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她将挂着的几件披风外袍拿了下来,丢放在床上重新叠着。其中一件银灰色绣着祥云纹的私服,是他最常穿的一件。他素来低调,除了官服外,箱子里的衣物大抵都是浅色。她记得他说过:豔装素服跟做人一样,若能不争不抢地过,人生才能安稳。
其他几件都叠放规整,只有这件银灰色私服她还拿在手里不舍放下。这似乎还是他在前日穿过的,衣服上留有淡淡的檀木薰香。
花织夕咬着唇,心中几分不甘,几分委屈。
纵是再也不愿提及,他倒是随口问声安否也成啊?却是这般不闻不问的叫她好生心寒。
今日还去见了陆家小姐,怕是过了今夜他便会娶了陆家小姐。而这间房,这张床,今后要多出别人的气息来了…
“你真的不记得了,还是故意忘记的…”疑虑越多,念想越深,念想越深,心也就不好受了。
她攥紧了手里的衣服,难受着,却哭不出来。只是红了眼眶,又情不自禁下,错将衣裳视为他,抱着怀里,贴在颊边,摩挲着,自言自语着。
吱呀!
身后的门忽然就被打开,花织夕吓坏了。这猝不及防地,她只顾忙回头看去,手里的衣服还紧紧抱着,却见李长贤神情惊愕地站在门外,正疑惑地看着她,和她手里的衣服。
方才他看见了什么…
“您回来了!”她慌忙将衣服放下,快速退到一边。
“你…”李长贤看着床上一堆叠放好的衣裳,又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倏尔皱了眉头,眼神复杂。
她慌忙地将床上的衣服拿到衣箱上,期期艾艾地道:“我、我帮官人整理房间来着,已经好了。您回来了,水已经打好了,您是擦脸、还、还是让厨房送点夜宵过来?”
“不了,再吃就睡不下了。”他迟疑了会儿,才踏步进了房门,几番左右走着,眸子不停地转动,也没有坐下来意思,神色看似疑惑又看似尴尬。
“那您好好歇着,我先下去了。”趁着时候,她得赶紧离开。
“不是说水打了好么?”李长贤唤住她,声音略怪。
花织夕打了个激灵,内心窘迫地紧,只想快些逃开。远远看见走来的陈伯,连忙答道:“陈伯伺候您来了,我去瞧瞧大门关好没!”
言毕,她腿脚极快地跑了。
李长贤欲语而出,她却已经不见了踪影。无奈看向衣箱上那堆衣服,回想方才入门所见那一幕,他恍然明了,这才舒展了眉头,露出了笑意。
……
大门早就关好了,她只是找借口避开他罢了。
没脸啊没脸!居然会在那种情况下被他瞧见!他不会知道了吧?他会怎么想?可是认为自己也跟那些个妄想高攀的丫鬟一样了?
花织夕恨恨地甩了甩脑袋,恼怒自个儿沉不住气,居然糊涂到、糊涂到抱着他的私服意乱情迷!
“小夕!小夕!”羊元仲的声音将她从窘迫和自责中唤了回来。
“仲子哥,你还没睡呀?”
“没睡呢!给你带了好东西!”羊元仲嬉皮笑脸地从身后拿出两个红红的大苹果给她,“拿着!可甜了!”
“你哪来的苹果呀?这么大这么红的好像没见过。”
“当然了!宝霄楼里的东西可都是上品,咱大人走时让我随便拿,别的不好带,我就带了两果子,碧霞还跟我抢呢!我都不给她!”羊元仲傻笑着将两个苹果塞到她手里。
“你不留着呀,我一个就好了。”
“我不爱吃甜的,都是给你拿的。”羊元仲挠着耳鬓,有些腼腆。
“谢谢哥。”她一手一个拿着,分量倒是不轻。只是,再甜的苹果也消不去她心头的苦涩……
“怎么了?眼睛红得跟兔子似得,谁欺负你了?”羊元仲低头看她,惊讶地问。
“没呢,风大了些吧。”她咬了咬唇,左右打量了一番,忽然低声问羊元仲,“今儿去了宝霄楼…怎么样了?大人跟陆家小姐见面了么?”
“见面?何止见面啊!咱大人跟陆小姐有说有笑的!看着很满意,估摸不久就会上陆家提亲了!”
“什么?”她一个心抽,手里的苹果掉了一个。
“哎哟哟!这果子可贵了,你别摔烂了可惜。”羊元仲忙拾起苹果在袖口擦着。
“他、他喜欢陆家小姐么?”她不可置信地问。
“看着应当喜欢的吧?”羊元仲忖了会儿,“陆小姐口才极好,虽看着娇弱弱的,却是个博学多才的女子呢,出口每句话我都听不懂,也就大人能答得上。他们还在宝霄楼的湖心亭聊了许久,要不也不会耽误到现在才回府了。”
“那敢情好…”她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揣着苹果木讷地往内走去。
“这个苹果烂了,晚上不吃明儿就坏了。”羊元仲跑上前,将苹果放到她手中,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心里疑惑了。可问了几句,她却充耳不闻也不答。羊元仲沉默了。看着她远走的背影,心下忧虑起来。
莫非小夕她对大人……
.
她直接回了房间,临进房时,特意回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卧房,只见烛火微弱,宁静如斯,想他已经歇下了。
“恭喜你了…终于遇得良缘…”心再难受,终还是没有落泪。
原来,真正难受之时,是哭不出来的。
……
夜深人静之时,水坑蛙鸣响彻底了。
她几经辗转才入眠,却不想有一双眼睛,从她进房脱鞋、散发、到入睡,都在暗中偷窥着。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李长贤大人。
夜深月高,李大人身着中衣,赤着双脚,蹲坐在屋瓦顶上,手里还拿着一块瓦。蹙着眉,微微撅着嘴,一脸的不满足,全然没了白日里那般严谨苛刻。
“今日怎么和衣睡下了?”
不太爽快地呼了一气,见她已经睡下,他便将瓦片重新盖了回去。
天气炎热,这间房的瓦顶居然到现在还温着,看来应该尽早给她换间房才是。
许生平一死,很多事情都乱了。这些年他少与先前一些友人往来,故此处理许生平一事起来便十分棘手。
虽是信佛,可他李长贤素来也是秉承活佛济公的‘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之精神。恶人虽有佛收,可伤害他身边人的恶人,却必须由他自己来收!
但毕竟死的是知府,估摸想要等这阵过去还得一些时候。所以,是暂时不能给她任何回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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