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娘沉默了很久。
“你先回去。”她拍了拍阿苦的手背。
阿苦担心地看了未殊一眼,却只敢看他的白衣,不敢看他的眼睛。她知道他在凝视着她,这让她胆怯。
“娘不会吃了他的。”弋娘没好气地道。
阿苦没有搭理,径自走了。
弋娘看着女儿的背影,那么幼稚又顽固的孩子,喜欢和不喜欢都摆在脸上,就连一个背影,都充满了年轻的生气。她低下头,叹息了一声。
“她是不会给舍卢人做事的。”弋娘转过身,轻声道,“更加……不可能进宫。”
未殊的瞳孔微微一缩。“您过虑了。我不会让她……”
弋娘看了他一眼。
未殊上前一步,又站住了。暮色渐沉,他的表情晦暗难明,“我只想保护她。”
“是么。”弋娘轻轻笑了一下,那笑意还没到眼底就已冻结,“男人。”
小葫芦已经回家,房间里黑黢黢的。阿苦走进去,也不点灯,便滑坐在门边,抱着膝盖,睁着眼睛,发呆。
心里时而是茫然的欢喜,时而是可耻的恐惧,她自己都辨不清楚。
师父突然出现在扶香阁,突然对她娘说出那样的话,突然要带她走。
这一切都是那样地匪夷所思,仿佛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没有什么是真实的,这令她恐惧,恐惧得抱紧了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推门,她的身子却正堵在了门口。那人似乎停顿了片刻,才透着门缝低声道:“阿苦,收拾一下,随我去司天台。”
他的声音很轻,好像害怕惊动什么一样。
“为什么?”她问。
“……你留在这里不安全。”他如实相告。
“为什么?”
“李继忠死于非命。”他斟酌着措辞,“我放心不下你。”
“我不是问为什么不安全。”她突然抬高了声调,“我是问,我不安全关你什么事!”
那边静了。这一晌的安静顿时又把她抛进了万丈深渊里,她再也不能自己一个人抵挡这恐惧了,她一定要拽一个人作陪——她一把拉开了门扇,扑进了那人的怀里。
他的身子僵硬了。
她不管,她只知道他的心还是跳着的——他也不是没有心嘛!她将脸埋进他雪白的衣襟里,手臂环住了他清瘦的腰,闷闷地、自胸腔里唤了一声:“师父。”
她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唤他师父。这软软糯糯的一声唤,让他有些惊慌失措。
“嗯。”他只能仓促地应。
“你关心我的对不对?”她在他衣襟上蹭了蹭。
“嗯。”
“你不会让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的对不对?”
“嗯。”
“你不会害我的对不对?”
“嗯。”
一次比一次答应得快,好像害怕他不答应她就会立刻松开手跑掉。她终于满意地笑了,从他怀里抬起头来,“那我跟你走。”
☆、第16章 一别
他失神地看着她的笑容,轻轻问了一句:“你喜欢梨?”
她的笑容滞住。
“我看见菜园里你种的梨。”
“那不是我种的。”
“你刻了名字……”
“那不是我种的。”她转身回房,点灯,开始收拾东西。
他看着她忙碌,“……哦。”却又道,“你若喜欢,司天台里也有梨树。不过现在不是季节。”
她想,仙人有时候也挺唠叨的。
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很欢喜。
待她收拾好了,大半夜都已过去。未殊也不帮她,就倚着门看着,自己也不觉累似的。她直起身子揉了揉腰,他眉头一动正要说话,她却一转头道:“你还在?”
他一怔。
她说:“你不回去休息?”又一拍脑袋,自顾自地道,“也对,这会儿回去太晚了。不如你去隔壁睡?”
她娘的客人不多,小桃楼的空房自然不少。
如果无妄在这里,肯定会惊得跳起来:不行不行!怎么能让公子睡妓院?荒唐荒唐!可是未殊却全未觉察,只道:“我等你收拾完。”
她指了指桌上地上的七八个包袱:“我收拾完了。”
“……”他顿了顿,“先带上最紧要的,剩下的回头我派人来取。”
“这么急?”她睁大眼睛,“现在就得走吗?我还没跟小葫芦说呢,还有街坊邻居……”
“现在就走。”他的话音一向清淡如无,可不知为何,会让阿苦感到是不可违逆的,“我带你走。”
我带你走。
那么平静的语调,那么寻常的四个字。
可是落进阿苦的耳中,却好像平空炸了一个惊雷,她的心在那一瞬间竟然停跳了。
然后,又愈加强劲而错乱地跳动起来。
她转过头去不再看他。这样跟着他走,岂不是把一条小命全部交给他拿捏了?她倒不是不放心他,她只是终究有些怕……
“我娘怎么会答应的?”她没话找话。
“为什么不答应?”他淡声,“待在这里你会受苦的。”
她没有做声,将包袱里的衣裳又拿了出来一件件挑。他一眼扫过去,大都是新的,鲜妍明媚,他都没见她穿过。
“衣裳少带几件。”他不由得道,“去了台署给你买新的。”
“这也是新的呀。”她不解。
可这是李继忠的钱买的。
他没有说出口。
但她已经听话地将那些新衣裳都拨在了一边,他看着,眼神里浮起淡淡的欣悦,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不过他不知道女孩子的心思,衣裳永远是越多越好,他都这样承诺了,她干嘛还要带自己的衣裳?当然要赖着他买新的。
心里算盘一打,她开心了,三五下收拾出了一只轻便的包袱往肩上一挎,“走吧。”
他顺手拿过了她的包袱提在手上。她傻愣住,便看着衣不沾尘的仙人提着她那花花绿绿的布包袱,很自然地走在前面,她看了许久,竟然看不出一丁点儿违和。
她连忙跟了上去。
“哎,”她低声,“我总得跟我娘打声招呼吧。”
他停下脚步。这会儿他们站在小桃楼二楼的走廊上,月光透过走廊尽头那扇雕花大窗洒进来,壁灯是暧昧的昏黄。再走几步便是弋娘的房间,房门紧锁,里头声音模糊,她贴着锁眼听了听,无奈地道:“好吧。”
对这种事情她早已习惯,从不脸红。他站在几步远外,却莫名其妙地红了耳根。
灯火摇曳之下,女孩走到他面前来,仰起头,微微笑,眼眸里湿漉漉的,像雨中弯弯的月亮。
“师父,”她笑说,“我们这算不算私奔啊?”
风灯倏忽一荡,将她的眸光幻出了万点清芒。这样污浊晦暗的环境,这样清新明媚的笑。他无法猜度她这笑容里的揶揄或探询,只仓促地转过了脸去。
无妄终究放心不下,驾了马车到扶香阁后门来接。看见这一大一小走出来,他将脚架在车辕上,朝天哼了一口气。
不是他说,公子迟早有一天被这丫头折腾死。
只是公子看起来还挺乐意被她折腾死的……
未殊将阿苦的包裹放进去,又护着阿苦上车。她从没坐过这么大的车,一时都不知从何下脚。有仆人在她面前弓低了背,示意她踩着上去。她迟疑地回头看了看未殊,未殊却好像会错了意,径自将她半抱起来塞进了车里。
看起来是个大姑娘了,抱在怀里却轻得似一把烟。他于是搂得有些紧了。她这回竟然没有大喊大叫,他有些意外。
无妄马鞭抽下,马车缓缓起行。
车厢内的空间也很大,车壁上嵌着夜明珠,映得一厢都亮堂堂的。阿苦和未殊各坐一边,包袱搁在他们中间,像是楚河汉界。任谁敢越过这条界,只怕就回不了头。
“我过去了,还能回来吗?”半晌,她低低地发问,声音脆脆的,罕见地带了小女孩的怯意。
“能。”他望着紧闭的车窗,掌心里却还是方才她的身躯的娇软温度,不由微沾汗意,“但不能私自来。”
“那我还能见到我娘和小葫芦吗?”
“能。”
“也不能私自见,是吧?”
“……是。”
她不说话了。
这样逼着她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她心里想必不好受吧。未殊看得明白,却不懂如何劝慰,想了半天,却想出一句很蹩脚的开头:“你的习业簿都带了吗?”
她掠了他一眼,“带了。”
“你要勤加修习,”他慢慢地说,“这样,当你关心他们的时候,就可以起卦看看他们的命运。”
“有这么神奇?”大约是熬了一宿没了力气,她的反驳软绵绵的,“我看你也不是样样都能算到。”
他沉默了。
“你上回不是骂我?我学算卦,不见得就相信卦上批的命运。”她嘟囔着道,“没错。我只是想看看,这命运有几种可能。”
她乏了,身子靠着包袱,眼皮子渐渐合上。他看她半晌,将包袱拍了拍,让她靠得更舒服些,又嘱咐无妄慢些驾车。
从城南到城北,这一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竟然能睡瓷实了。
“娘……”她在梦里砸吧嘴,“削梨……我要……”
他微微一怔。
“爹!”她的声音突然拔高,“我要梨!”嘴巴微微一撇,“爹……”
爹?他望着她。她的父亲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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