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她也终于听明白了,他要找的那钱姑娘不是花娘。
嘴角往下一撇,她将那玉环揣得更严实了几分,“咱们阁里只有花娘,公子别是认错地方了吧。”
未殊静了片刻,才仿佛下定什么决心般开了口:“她姓钱,名阿苦……”
“——钱阿苦?!”
老鸨睁大了眼睛。
未殊点了点头,将阿苦的名字说出了一遍后,再说几遍也不那么难了:“是的,钱阿苦。”
老鸨的眼睛在他身上狐疑地转了转,“阿苦还没到年纪,不卖。”
这话入耳,让他很不舒服。他说不出是哪里不舒服,但就是在这一刻,他对眼前这个俗气的老女人终于感到不耐,“我找钱阿苦。”
“她欠钱了?”
“不是。”
“她打架了?”
“不是。”
“那你找她干嘛啊?”
未殊噎住。
老鸨啧了一声,找来龟公吩咐了几句,自己便走开了。口中还在念叨:“这个钱阿苦,我算怕了她了……”
话里虽然强悍,却隐隐然带了几分关心似的,听得未殊的心也被轻微牵动了一下。旋即一个清凌凌的声音便响起来了:“你找我?”
阿苦站在扶香阁主阁二楼的阶梯上,一袭烟波襦裙,翠叶袖中露出莹润洁白的手腕子,一水儿的亮金钏子披挂下去,衬得栏杆上的五指愈加纤细洁白。碧纱裙摆遮不住白皙的小腿,这会儿正随着她一步步下楼的动作而时隐时现。
好像是呆住了一样,未殊便站在当地,看着阿苦风情万种地朝他走来。
这不对,这完全不对。
这真的是阿苦吗?
但见她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忽然侧过头去轻轻一笑,耳畔的珍珠坠子便稍稍晃荡出来,衬得耳垂小巧,几乎令人忍不住伸手摸一把。她抬袖掩口,笑着睨他:“这位公子,找我?”
他要不要打破她的恶作剧?
还没有考虑清楚这个问题,他已经当先开口:“你昨晚怎么不来上课?”
阿苦傻眼了。
那种小孩子胡闹被大人拆穿的表情,搁在她妆容精致的瓜子脸上,显得格外地不和谐。然而她就挂着这样一副表情,傻愣愣地看着他。
“你,你,你……”她傻愣愣地道,“你是师……你又变脸!”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目光却仍是端端正正,“你昨晚怎么不来?”
阿苦一听,脸上却起了一片可疑的红晕。她转过脸去,“我娘病了呀。咱们今晚补过,好不好?”
原来是这样。他那一直紧绷的心情终于放松了下来。“嗯,那便今晚再来吧。”
她瞋目:“你都不知问候人家一声么?”
他怔了怔,“那……好些了没有?”
“好多了。”阿苦闷闷不乐,“就是少赚了一晚上的钱。”
“……你很需要钱么?”
“不然我怎么会姓钱?”
“因为令堂姓钱。”
阿苦呆了呆,强道:“可是有钱总比没钱好,钱多总比钱少好。”
“……哦。”
两人就这样大咧咧地在扶香阁主阁里说着话,另边厢,老鸨和花娘们都听得呆了:
昨晚不来?今晚补过?问候一声?好些了没有?少赚了一晚上的钱?!
老鸨窦三娘狠狠将脸一抹,“这小蹄子,看我不找弋娘告状去!让弋娘打她屁股!”
然而阿苦却已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拿来。”她朝窦三娘摊开手掌。
窦三娘讪笑一声,乖乖把那玉环放在了阿苦的手掌心。阿苦将玉环握住,便蹦蹦跳跳地去找未殊了:“走,我们出去玩去。”
未殊道:“你不用守着你娘么?”
“不用不用。”阿苦连连摆手,“她病的时候把我呼来喝去,一到病好了,巴不得我远开十万八千里。”
未殊没有说话。阿苦一向不是个敏感的人,径自往后门出去,还回头招手道:“走呀!难道你真是来喝花酒的?”
好像是呼应她这句话一般,未殊立刻感觉到了射向自己身上的许多道目光。厅堂里千姿百妍的花娘们摇着纨扇偷眼觑他,这郎君一派玉树临风,虽然容貌不怎么出众,那浑身散发出来的矜贵又淡漠的气质却是她们很少见到的。要不是碍着阿苦的面子,恐怕她们早都把他剥干净了。
于是未殊乖乖地跟着往后头走。
“你不是说出去?”
“是啊。”
未殊不说话了。
阿苦转过头来歪着脑袋打量他,“你专门跑上一趟,不会真就为了问那一句话吧?”
未殊想了想,“是啊。”
阿苦停下步子,“那你可以回去了。”
他们这时候已经走到了第一进院子里,后边重门深掩,与前边酒色喧哗截然分开,而这一处天井正是人们来来往往的地方。未殊身量比她高了许多,此刻低着头看她,眼帘微合,虽然身处喧闹之中,目光却是那样地安静:“你真的无事?”
阿苦被他那样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干脆恶声恶气地道:“能有什么事?我好得很,好得不能再好了!”
“可是,”未殊的声音忽然低了几分,“你的裙子脏了。”
☆、第12章 推日
阿苦霍然一惊,两手捂着屁股跳着后退了几步,满脸都涨得通红:“你——你给我滚开!”
她这一声大叫顿时惹来了不少围观者的目光。四处的小楼上甚至还有人开了窗下望,笑嘻嘻地道:“小阿苦,这样对客人可不好。”
阿苦扭头怒瞪她:“你也滚!”
那女子轻笑着哼了一声,一手拂上了窗子。阿苦又一个个将围观的人给瞪了回去:“看什么看,很好看吗?信不信我挖了你们的眼珠子!”
她骂着,骂着,眼眶有些湿,却拼死不敢去看未殊。未殊此刻诡异的沉默,被她当做了一种无声的嘲笑。
她却不知,未殊已经将汗湿的手在雪白的袖子里擦了几遍,几次想开口,喉头却是干涩的,往日里无所不能的仙人此刻竟不知如何面对一个尴尬期的女孩子羞窘的怒火。
但见阿苦狠狠地一跺脚,就往院落后方奔去了。他来不及多想,即刻跟了上去。
“哎哎,这位公子——”一个娇俏的小丫鬟拦住了他的去路,眼珠子机灵地转了转,“后头可不比前边,后头可不是随便能进的呐!”
未殊愣了愣神,再去掏口袋——方才那一只玉环给了出去,现在他当真是什么也没有了。不得已,他往回走了几步,便听见前厅那边此起彼伏的欢声笑语。时已夏末秋初,这地方却因为人多而显出分外地燥热,烘得他的心也难以忍受了。
他慢慢走到了红墙边,玉树临风地一站,抬起头——
开始估测日影的移动。
算天算地,这大约已经成了他的一种习惯,总之他从来不会无事可做。
他在心中画出了一百格的圆形日晷,然后,太阳便随着那日晷中心的标杆旋转……旋转……
滴答、滴答。
是他心中有一只铜漏壶,标尺上有十二个刻度,壶口流水不绝,那标尺上的刻度便一分一分地露了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算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什么也没有算出来。
他一直相信,日月星辰是这世上最可靠的东西,只要肯下功夫进行绝对细致的计算,就一定能求知它们的真相。可是这一回,他连太阳所经行的天域都看不清晰了。
他想回去了。
忽然,身后响起了一个不算陌生的声音:
“你别多想。”叹了口气,“阿苦就是那个脾气,从来只有人哄她,没有她哄人的道理。”
他转过身,却是这妓院的老鸨,刚刚才收了他一只玉环的。她微微笑着说道:“第一次来吧?阿苦真是朋友多。”
这两句话乍一听来毫无关联,其实却充满了玄机似的。未殊道:“阿苦的朋友很多么?”
“是啊。”窦三娘悠悠道,“这丫头,别看她到处惹事,其实她挺能招人的。当年弋娘抱着她来时,就是只笑不哭,你说,一个只笑不哭的姑娘家,谁不喜欢啊?”
她明明也会哭的,在她要骗人的时候。未殊在心里默默地说。
“今日她比较特殊。”窦三娘神秘兮兮地道,“你还是莫去招惹她了,她现在就是一刺猬。既然以前没来过,要不要我给你找几个?看你这身板,应该会喜欢有风韵的吧?——啊哟!”
一只烂透的梨突然被扔了下来,直直地砸中了她的脑袋,汁水横流在她脸上。窦三娘整个人都傻了,闭着眼睛大叫:“小王八蛋!”
“哐”地一声,不远处小桃楼的窗户被重重关上。未殊循声望去,却只看见一掠而过的侧影,他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不知为何,他忽然心境愉快起来。
“让我进去吧。”他说,“她听我的。”
***
阿苦大手大脚地摊在床上,仰面望着床顶,可是那轻纱帐子一飘一荡的,最是让人心烦。
小葫芦小心翼翼地将窗子开了一角,看了一眼又赶忙合上,回头对她道:“他不见啦。”
走了?走便走吧。
阿苦没好气地想着,心里好似堵了一口气,干脆一转身子对着墙。
“你何必呢?你放他鸽子他没计较,还等了你一整天。”小葫芦无可奈何地道,“你那什么什么,又不是他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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