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侄儿逗我,我缓和了神情,笑道:“怎么都说是小阿哥,我偏说是个格格。”
熙儿笑了笑,接着道:“皇上已经下令发仓米二十万斛廉价出售,又令诸王等按照平价出粜。”
“只怕那些廉价出售的米并未到城中百姓手中,早被王公大臣们买去再高价出售以谋暴利了……”
听我如此担心的言语,侄儿思考片刻后,道:“现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期望严厉的刑罚能够震慑众人的利欲之心。只要再坚持到口外米进口便可以了。若饥民太多,只有增加粥厂,并延长开设时间。”
“湖广呢?湖广的米怎么不发往京城?”我突然想起家乡的米粮,急急问道。
“今儿皇上命湖广总督满丕回京,在原任工部侍郎任上行走……”侄儿轻声言及朝堂之事。
满丕,九阿哥的人,我哀叹,真是无孔不入啊。
“我此刻便去面见皇后,请求将我们的年例缩减,以过此难关。”我一面吩咐红鸾,一面对侄儿说道:
“熙儿,你马上派人回去跟你祖阿玛说,家里的米粮只留十五日的份,其余的统统赈出去;另外,让你大姑父火速赶回湖北老家采买米粮运进京城,若漕运冻阻不通,立即绕道陆路。”
“是,熙儿即刻去办。”
“熙儿,”我唤住侄儿匆忙的脚步,道,“忙归忙,要注意身体,知道么。”
侄儿扬起温柔的笑脸,道:“小姑姑也一样。”
我笑着点点头,看着他离开。
可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米价之事尚未平息,钱价又至昂贵。
“钱文乃国家大事,难道别省不可鼓铸钱文么?”我抱着熟睡的福惠,轻声问道。
熙儿眼前一亮,道:“小姑姑,您真出了个好主意!”
我不解的看着侄儿,不明了这句话是个什么样的好主意。
熙儿看我不甚明了的样子,忙道:“昔日云南巡抚杨名时曾经题请鼓铸,但部议不允。如今,云南、四川两省均可设炉鼓铸。”
“听你如此说来真是再好不过了,云南、四川是你阿玛势力所及之地,完全可以脱离京城混账人的控制。”我高兴的笑了起来。他,又过了一个槛……
“熙儿现下就去面见皇上。”我点头应允,看着侄儿忙碌的身影,我只希望能像他一样,常伴那个人的左右。
“额娘,冷。”福惠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思,我笑看着怀中小阿哥怕冷的可爱样子,道:
“惠儿冷么?额娘这就让红鸾加些草炭。”
我看着身旁伺候的红鸾局促不安的样子,问道:“怎么了,吞吞吐吐的,跟我还见外什么?”
“回主子,草炭怕是快没有了。”
我好笑的说道:“打发个太监问内务府要便是了,诺大个紫禁城,还能没有取暖的草炭不成?”
“主子,草炭价涨,此刻恐怕有钱也难买到多少,宫里储备可能不足,皇后娘娘命先供应太妃们……”
“这些个人无法无天了,连草炭的主意也打上了,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没有算计上!”我紧握拳头,愤恨的说道。
“额娘……”福惠看着我的样子,担心的唤我。
“惠儿不怕,你皇阿玛一定会有办法保护我们的。”我不敢在福惠面前流露仇恨,只能勉强收起怒意,温柔的对小阿哥如此说道。
是的,他会保护我们。
此刻,我在想的却是,等他坐稳龙椅,有谁可以阻挡他愤怒的报复。
他的政敌是否没有料想到他压抑多年的愤恨爆发出来是多么可怕,才会这样逼迫?他,早已不是在亲王府里悠闲挥毫弹琴的那个雍亲王了……
其七十三 登极大典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九日-十一月二十日事)
明日,便是他登极大典。宫里一阵热闹,却非为他庆贺。
我携了福惠至永和宫皇太后处请安,见到的是这样一幕场景。
皇后看了我一眼,作摇头状,我忙命奶嬷嬷将六十阿哥领回,一面依序立于皇后身后,等待进见皇太后。
殿门外,传来太后固执的声音:“皇帝诞膺大位,理应受贺,至与我行礼,有何关系?何况此时尚在先帝丧服中,要我衣着朝服受皇帝行礼,实在于心难安。皇帝此番行礼著免。1.”
我与皇后惊得变了脸色,皇帝登极大典,礼部议奏先至皇太后跟前行礼毕才御殿宣诏,如今太后固执不允,这大典如何能进行下去?
现下这样僵持,皇后与我少不得面见太后,劝解一番。我们相视一眼,便命宫人通传。
进得殿中,见太后端坐于宝座,冷淡的看着进见的我们。
百思不得其解,前几日还好好儿的,怎么今日竟变成这般模样?
我与皇后小心翼翼的解释了几句,尚未说完,太后打断道:“你们也不用来劝,我明儿横竖不会受礼便是了。”
我们不敢再说些什么,低了头,等待太后这阵怒气过后再作言语。
“皇上驾到——”
我担忧地看着披着风雪进来的他,脸上满是疲惫的神情。
“额娘,儿臣……”他跪在太后面前,正欲开口,太后寒了脸色,冰冷的说道:“皇帝无需再言,我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皇帝大典与我何关?你们热闹你们的。”
“额娘!”他加重了语气,正欲发作,跪在他身边的我趁着旁人不注意,拉了拉他的衣裳。
他轻轻扫了我一眼,抑住脾气,道:“额娘,仪制是这样规定的,儿臣恳请额娘勉强压抑哀痛受礼。”
“勉抑哀痛?皇帝倒是能压抑,我却是不行的!”太后冷笑着说道,“我真恨不得随了大行皇帝一块去了,方能缓解我此刻的哀思!”
他震惊了表情,不敢置信的听着这番话语。
“额娘这番话令儿臣惶恐颤悚之至,请额娘收回这句话。”好似要发泄愤怒一般,他不停的磕头,咚咚咚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敲击在我心里,鞭策一般难受。
“臣妾恳请太后体念皇帝一片孝心,应承皇帝所请。”我伏地磕头道。
“太后,请不要说出这样可怕的话语……”皇后也跟着磕头劝解。
皇太后别过脸,冷淡的道了一声:“就当我没有说过方才随去的话。我乏了,你们跪安吧。”
说完起身回到寝宫,不再理会仍旧跪在正殿的我们。
“皇上,”我看着他怔怔的望着地面,轻声道,“太后已然回去,不如起身再从长计议吧。”
他呼的站起身,冰冷的道:“从长计议?明儿就是登极大典了,还怎么从长计议?”
我无言的看着他,不知道怎样回答这个我无法解决的难题。
“传朕旨意,命总理事务王大臣奏折固请皇太后明日受礼。”他对侍官吩咐道,“如若太后坚持不允,让他们提头来见朕!”
他眼中的戾气令人生畏,侍官胆战心惊的退下传旨不提。
“皇上……”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又能做什么,只能在远处心疼的看着他身处在无边的磨难中挣扎。
是日,廉亲王等人缮折固请,皇太后仍然不允。
他跪在殿外,冒着寒风冷雪。我远远的看着,心纠结得难以呼吸。
这样相互的逼迫,换来的只会是两伤的结局,太后与他怎会不明白?我仿佛看见黑暗背后,露出阴险笑容的人们,等待着另一出好戏上演……
“主子!”红鸾惊讶的看着向他走过去的我,却拉不住我前进的脚步。
行至他身旁,我看见他无言的对我说:“回去,不许陪我!”
扬起笑脸,怎么可能不陪着你?我从容在他身边跪下。
“馨,你疯了么?!”他压低声音,冷冷的说道。
恩,我是疯了,却疯得清醒,我明了我此刻所为为何,让我陪伴你吧……
许是看见我眼中的坚持,他不再多言,闭上眼,淡漠的跪在雪地里等待,等待皇太后的让步。
皇后与众妃嫔见我相陪,亦依位跪在他左右。
“皇太后,请应允明日行礼之仪!”身后响起彻耳的声音,宫女、太监们通通跪下,和着宫外的王公、大臣们齐声恭请。
“皇太后,请应允明日行礼之仪!”不知响过了多少遍的乞求声,才看见殿门开启,永和宫主事太监出来宣道:“奉皇太后懿旨:诸王、大臣等既援引先帝所行大礼,恳切求请,我亦无可如何。今晚于梓宫前谢恩后再行还宫。”
“好了,太后终于让步了。”众人喜极而泣,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他却仍跪着,紧握着拳,我上前扶他。
“额娘应允只是因为老八他们的请求,只是因为无可如何。”他握着我的手,低喃道。
没有人听到他受伤的心声,大家都在高兴,不知道为何这样高兴……
“皇上,”我紧紧地回握他的手,轻声道,“准备即位大典为要,其余的以后再说。”
“我知道……一切我都会忍耐的。”他抬起眼,拉着我站了起来。
如果,昨日我还以为他是那个为我抚琴、煮茶的雍亲王,今日,他已经完全洗净那仅存的一点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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