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主意,刘三紧拉一下马缰,马蹄得得声在幽深的巷子中荡开,又遥遥而去。
好在同来顺离翠羽街并不很远,只半盏茶功夫,刘三飞马已经赶到。此时已经半夜时分,食客寥寥,楼下的伙计待人都懒懒的。听得马蹄声,一个伙计张眼看去,见是刘三,这才趋身过来,牵住马头,接刘三下马。
伙计说道:“三爷来了,这多晚了,饭还没吃么?”
刘三将马缰甩给伙计,说道:“饭是吃了,来店里喝杯酒再走。”
按说,这个时候,同来顺也该打烊了。可店中规矩,只要有一个客人在,总不能去撵客人走。所以,见刘三过来的时候,伙计心里可不大乐意。不过,平阳府的人都知道刘三是高知府的人,谁敢得罪高知府?少不得伙计陪着小心拴好马,请刘三进店。
刘三稳步上楼,捡自己常坐的位置坐了。伙计上了茶,殷勤问刘三吃什么。
刘三刚要答话,却听旁边有人说道:“哎呀,这不是刘三么?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酒呢?”
刘三扭头看去,见另一个人也坐了一张桌子,桌上摆了两个菜,面前放着一壶酒。
刘三仔细一看,这人却是好友蔡四。蔡四起身坐了过来,酒意微醺,笑着问道:“刘三你怎么一个人喝酒?兄弟我是没法子,被你嫂子轰出来了,没地方去,来这里打发时间。刘三你可是高知府面前的大红人儿,怎么有空来这里喝闷酒?”
刘三喝了一口茶,答道:“累了一天,浑身酸疼,特特来这里喝杯酒再回去。既然蔡兄也是一个人,我们一起喝吧。”
蔡四自然乐从,吩咐伙计上了几盘时新菜蔬,就着一壶十年陈酿,兴头头喝起来。
原来蔡四之前也在高知府手下做事,后来,高文翰书房中丢了一汉代砚台。高文翰怀疑是蔡四偷窃,只把蔡四打个半死,然后打发出府。蔡四气闷,也是时来运转,恰认识一个熟人,借些本钱,做起钱庄的买卖。不二年,蔡四就成平阳小有名气的富户。
这时见了刘三,原是故人,两人不免有一些旧话相提。有意无意间,蔡四问道:“兄弟在府内还做得好么?”
刘三连喝了两杯酒,得意说道:“兄弟知道蔡兄的意思。不瞒蔡兄,兄弟可比蔡兄之前风光的很。高大人就是主子,也不能把兄弟咋样。”
蔡四心下有些失落,他见刘三可是有一番炫耀的意思,可此时眼见人家过得挺好,羡慕中夹杂着嫉恨问道:“兄弟此话怎讲?高大人可是平阳知府,不是我看不起兄弟,兄弟不过是府内一只狗,人家要你怎样便怎样,兄弟敢说半个不字么?”
刘三呵呵笑道:“兄弟也不是吹大话,高大人真不敢将兄弟怎样。”
蔡四频频摇头,激将说道:“蔡四在府内做了多少年,还不知道高大人秉性?大家都是自己人,兄弟这会子犟给谁看?”
刘三见他不信,凑过头来,低声说道:“兄弟不骗蔡兄,兄弟手里有护身符,谅高大人不敢将兄弟怎样?”
蔡四诧异,忙道:“到底怎样一个护身符?”L
☆、第0262章 一袭纱罗帏
乍听刘三手中有护身符,蔡四想道,能是什么护身符?他跟着高文翰也有几年,高文翰的性子他也了解。高文翰出身贫穷,为官之后更是殷勤谨慎,生怕别人在背后伺机算计。高文翰把自己包围的紧紧实实,谁也不相信。像刘三这样的下人,也谈不上什么心腹,怎会轻易让他抓到把柄?
夜沉沉,浓墨席卷大地,整个世界仿佛都被笼罩起来。店内虽有烛火,但孱弱不堪、昏黄不定。伙计都懒懒的,只想回去睡觉,更无人去管它,由着它烛泪淹掉烛芯。
不约而同,两人都喝了一杯酒,空杯放在桌上。蔡四起身为刘三斟满,随后也斟满自己面前的杯子。
蔡四见刘三面带窃喜,好奇他手中握着怎样的护身符,再次问道:“兄弟别卖关子,咱兄弟的交情,有啥话不能说?”
刘三古怪一笑,从怀中摸出一件物事,却是用油纸包裹,可见刘三保存的仔细。刘三揭开油纸,里面是一层红绿绸缎绢帕。打开绢帕,竟是小小一页纸。
这么一页纸能做什么护身符?
或者是看出了蔡四的讶异,刘三拿起手中的纸递给蔡四说道:“蔡兄先看看再说。”
蔡四细看那张纸,和其他的纸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笺纸,甚至比一般的纸张还带粗略些。纸上密密麻麻写着蝇头小字,尽是些周唐外重内轻,其为人也孝弟等。他瞧着头疼。他本是小厮出身,识得几个字,但却不通文墨。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实在难以理解这么一张纸怎么就成了刘三的护身符?
刘三呵呵一笑。解释道:“蔡兄把它当茅厕草纸,可士子却将它当宝贝呢。话说到这份上,兄弟我没必要再瞒你。这上面写的全是今春府试考场试题。因为有这么一个东西,那些士子才能稳稳取中。”
听听最近平阳府的种种飞言,蔡四顿悟道:“这是知府大人亲笔书写?”
刘三说道:“蔡兄猜对了,正是大人亲笔书写,托我带出给考场士子的。”他歪着头。得意说道:“幸好兄弟脑子好使。找人抄写一份,却把大人这份留了下来。你说,这算不算护身符呢?”
只一沉吟间。各种想法在蔡四脑海翻来涌去。他深忌当年高文翰诬赖他做贼,撵他出府。几年来,他开办钱庄,抬高身份。依旧只是平阳的富户罢了,要和一府之长高文翰相比。不过依旧是人家治下的一条狗。眼前,可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他要好好地抓住这个机会,将高文翰掀翻在地。让他知道小厮也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这么想着,脸上却装得毫不在乎,轻轻将那张纸条推给刘三。不屑说道:“兄弟对这个不太懂。不过高大人可是堂堂四品官,兄弟不过是他府内一个小厮。这张纸就能让他听你的么?”他微微摇头,话却不再往下说。
刘三气道:“蔡兄别不信。现在,京里来了一个晴格格,住在悦来客店。前几天去府内调查这件事,亏得大人镇定才没露出马脚。若是兄弟将这张纸条拿出,大人可是死路一条。”
蔡四叹息说道:“可惜啊可惜。”
刘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有什么可惜的?”
蔡四说道:“若大人下马,这张纸条在兄弟手里还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张废纸罢了。不是老哥说,老哥这里有个发财的路子,兄弟你要不要?”
刘三忙道:“怎么不要?谁还嫌银子烫手么?再说兄弟想买套大点的院子,手里缺银子,正发愁呢。兄弟早知道蔡兄挣钱有方,也不说提携兄弟一把。”
蔡四故弄玄虚,此时却不再往下说了。他举起面前酒杯仰头喝了,夹了两口菜吃。刘三急不可耐,催促说道:“蔡兄倒是说说啊。不管怎样,只要能挣钱,兄弟都答应就是。”
蔡四停箸,看着刘三说道:“老哥要兄弟手里那张纸条。”
刘三问道:“蔡兄要这张纸条做什么?”
蔡四答道:“我自有我的用处,你只说给不给吧。老哥也不白要兄弟的,老哥给兄弟五百两银子,买这张纸条。”
听说有五百两银子,刘三眼中瞬间闪出异样光彩来。他似乎不相信这张纸条能值这多银子。之前高文翰收了银子,将考场关节写在纸条上,命刘三送到各士子手中。那时,刘三在府中并不好过,大奶奶一直盯着他,让他随时禀告老爷行踪。老爷去了几次兴花院,恰被大奶奶知道,被大奶奶长指甲抓了几下脸。老爷生气,以为是刘三告密,将刘三打了一百多板子,只打得皮开肉绽才行。刘三有怒不敢发,只得忍了。
那日,恰老爷命他出门送纸条,他有心留了一份,心道,等老爷再为难他时,他可以拿出纸条,威胁老爷手下留情一点。今日,再不想能用它卖五百两银子。有这五百两银子,他可以买几亩田,回家好好奉养老娘去,何必在府内受气?
他窃喜万分,急道:“蔡兄说得真?咱们可不能说笑。”
蔡四即刻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正是五百两银子。把银票交给刘三,让他看个清楚,大方说道:“老哥说话什么时候不算过?这是京师各钱庄见票即兑的银票,这就给兄弟拿去。”
刘三忙接过银票,正面反面看遍,小心揣进怀里,最后才将手中纸条推到蔡四面前,呵呵笑道:“多谢蔡兄!”生怕蔡四反悔,他急急招伙计算账。
结了酒钱,刘三起身说道:“兄弟府内还有事,这就回了。蔡兄不急,慢慢喝着,酒钱都算到我账上。”
蔡四也不拦着,任由他离开。等刘三刚走,他也起身,慢悠悠下楼而去。
那伙计跟着送出来,连声说道:“爷好走,天黑小心。”
蔡四不紧不慢答道:“没事,我家近的很。”
原来,同来顺和蔡四的院子只隔三四户人家。步行不过百十步就到自家门前。门前四五个小厮围坐在一起,吆五喝六地叫。不用说,这帮人又在打牌。长夜漫漫,他们也得打发时间消遣。
蔡四故意咳嗽一声。小厮们一惊,收起牌,起身行礼请安。蔡四装作没见一般,径自进门去了。府内的下人多半睡着,院子里空空荡荡的,树影重重,让这个院子看起来更加寂寥。蔡四独自穿过二门,里面却是家眷住的地方。这里小厮不能进来,多是丫鬟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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