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垂在身侧的手顿然紧握,沉声道:“如果我偏不放过她呢?”
“今后夫人再敢动她分毫,休怪这二十日的时间,本宫都不给你。”
“呵——”十五无奈一笑,“但愿陛下不会养条毒蛇在身边。”
“毒蛇总好过骗子。”莲绛侧首,看着天空飞舞的雪。
“既然陛下什么都明了,那你知不知道她给小鱼儿下软香散,给安蓝下蛊?”
“夫人您来大洲不是为了找回圣物吗?何时如此好心关心起这些无关之人?若您想以此为借口让本宫处置艳妃,那要让您失望了。”一片飞雪落在他脸上,他亦懒得去擦拭,“末了,感谢夫人这些天给本宫上的‘一课’。”说完,他转身离开。
这一次,他的步子没有丝毫的停滞,也没有丝毫的迟疑。
那是一种,心死变成灰烬,看清一切,藐视一切的默然和决绝。
十五握着凝雪珠静静地立在雪中,正要离开,身后响起阵阵脚步声。
她回头,看到冷神色悲痛地立在三尺开外。
“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看守在大冥宫的冷,会突然出现?
为什么,他会带着人截住流水?
为什么,要救艳妃?
他沉痛地看了十五一眼,“夫人,有很多事都变了,对不起。”
“你应该对安蓝说对不起。艳妃早就疯了,她是一条随时都会反扑的蛇,我比你们任何人都了解她!”
冷垂下头,不敢看十五的脸,苦笑,“只是目前为止我们都活着。”
活着?
“呵呵呵……”十五上前一把揪住冷,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是压住。
她放开了冷,丢下一句,“照顾好活着的人。”转身踩着雪,一步一踉跄地往前走。
林子风雪越来越大,天空黑云压境,漫天的雪无边无际,没有丝毫要停歇的意思。
没人知道先前的林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流水抱着阿初一直焦躁地往上方看。
阿初方才哭得很厉害,可此时早没有了力气,昏睡在了流水怀里。
沐色静静立于林中,目光静静地凝视着头顶落下的雪。那紫色的眼眸掩盖在细长的睫毛之下,似没有任何情绪。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回头,慢慢朝山上走去。
“沐色……”流水刚想喊住他,却在看到走下来的那个人时止了声音。
沐色步子稍顿,看着扶着树干才勉强稳住身形的女子,紫眸顿时安然,然后将其扶住,“胭脂……”他轻唤道,一只手方才受伤,唯有用另外一只手将其扶住。
女子脚下一软,几近虚脱地靠在他肩上。
沐色托着她后背,秀丽的眉顿时蹙紧,“胭脂,你受伤了。”
“没事。”
方才莲绛怒极起了杀意,将她推至树干上时,刚清除炼蛇毒的心肺虚弱受创,有些淤血。
“他伤你了?”沐色静静地看着十五,语气有种诡异的阴沉。
“没有。”十五抬起头,强扯出一丝笑,不愿意再多说。
沐色也没有再问。他向来话不多,安静的时候,犹如画中少年。
“夫人。”流水紧张地上前。
十五擦掉嘴角的血沫,看着昏睡的莲初,伸出手将孩子抱在怀里。
“我们走吧。”她淡淡开口。
这一瞬间,流水又想起了初次见到的十五的样子。
从棺材中爬出来的青衣少年,面色苍白,没有一丝生气,犹如活着的尸体。
听到“走吧”两个字,流水才醒悟,紧张地看了看上方,怕有追兵来。
十五看到她担忧的样子,将凝雪珠递了出来,虚弱道:“拿到了。”
流水欣喜若狂,“那我们现在就回昆仑。”
十五怔了怔。
回到昆仑,意味着永生无法再踏入大洲。
但流水是纯血统的大洲人,无法进入北冥。这意味着,她们也将就此永生别过。
“我想带阿初去一个地方。”十五将脸贴着莲初,“这里到昆仑只要十五日。你们直接去龙门等我。”
“胭脂,我和你一起去。”沐色抬起清澈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十五。
那样干净纯良的目光,十五无法拒绝,她点了点头。
一行人安然下了赤霞山。十五从未觉得如此疲惫,好似一身的精力,都在方才用完。此时的自己,就像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没有灵魂,没有生气,只有茫然和绝望。
到了赤霞山,流水带着鬼狼林燕山,而十五抱着阿初,带着沐色悄然雇了一辆马车,往南边行驶。
上车时,天已经黑了,因为时间紧迫,十五让车夫连夜行驶。
从上车,她就一直抱着阿初,靠在车厢里,怔怔地看着帘子,没有说一句话。
“胭脂——”
“胭脂……”
沐色在黑暗中轻轻唤了好几声,十五才惊觉,看向沐色,“怎么了?”
沐色坐过来,握着十五冰凉的手,清美绝尘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哀愁,“胭脂,你在为什么难过?”
十五心中建立的围城,在他清澈的眼眸中,瞬间裂开一道缝,似有鲜血蜿蜒流出,无声无息地痛。
嘴里腥咸而苦涩,十五喃喃开口:“活着,好累。”
沐色浑身陡然一震,惊骇地看着十五,紫色的眼眸凝着十五,“胭脂……”
他初遇她那一年,他十七岁,她只有十六岁。
那个时候,她明媚如骄阳。可一年后,她颓败如落花。但是,她总会说:沐色,好好活着!
即便痛,却也不曾见过她绝望,绝望到,她说:活着,好累!
“沐色。”十五轻声打断,“胭脂浓死了,我有了新名字——十五。”
“那你抬头,看着我。”
十五抬眸,迎着他的目光,只觉得那双眼睛像一片花海,开满了让人炫目的紫罗兰,芬芳馥郁。
她缓缓闭上眼睛,抱着阿初无力地靠在他肩头。
沐色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护着阿初。如海藻般漂亮的卷发垂下,遮住了那如画容颜里藏着的神情。
唯有低魅的声音幽幽传来。
“你永远是我的胭脂。”他低头,如玫的红唇,试探而不安地落在她的白发上,轻得如微风过水,“胭脂,这天下容不下我们。那么……我们就忘记这天下。”
冬日下雪的天都沉得非常快,艳妃坐在雪地里,背靠在一块石头上,浑身是血,看起来十分狼狈。
她低头看着骨头尽碎的左手,眼底折射出无比的恨意。
前方响起一阵脚步声,艳妃收起眼底狠戾的光,然后抬头。待看清眼前人时,她的杏眼里涌起一层薄雾。
“你怎么还在这里?”
莲绛看着雪地里坐着的女子,黑色的长发,精致的五官,是一模一样的脸。唯一不同的是,这张脸的眼睛,没有冷漠,没有无情,只有期待。
“臣妾以为,陛下不会回来了。”
莲绛微微一怔,“我能去哪里?”
艳妃惊讶,眼底漾开一丝笑,“陛下,回来就好。”
莲绛蹲下身子,平视着艳妃,开口:“风尽,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艳妃惊讶地看着莲绛,眼中薄雾凝结成泪水,点点滚落,她哽咽出声:“我认识殿下,有二十七年,三个月。”
“二十多年了……”头顶雪花飞落,将艳妃周身裹了一层白霜,莲绛沧桑一笑,“你为何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我时刻都在殿下身边。”
“是吗?”
“是。”艳妃笑道,“我永远不会离开殿下。”
莲绛心中剧痛,看着身前满头白霜的女子,微微失神,问:“你真的不会离开我?”
“永远不会。”身前的女子,认真回答。
莲绛绝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抬手抚摸着艳妃的长发,道:“好。”
他累了,才二十多年,他却像过了漫漫一生。
他觉得,他此生所有的情爱,都在今天之前,随着他的那颗心,燃烧殆尽。
他穷尽一生的爱,在遇到那个女子的瞬间,像烟花一样,全数灿烂而绚丽地盛开,然后落寞地消弭。
“只是……”艳妃抬起双手,凄然地看着莲绛,“我没有了手,不再是当年的鬼手风尽,亦不能再守护你了。”
莲绛看着那尽废的左手,五个手指,寸寸被敲碎。
他几乎难以相信,那该是怎样一个铁石心肠的女人,能想得出如此歹毒的方式,折磨另外一个人。
“以后,没人再伤得了我。”他淡然开口,碧色的双眸清冷如雪,有着看透世间一切的决然,“你就站在我身后。”
艳妃脸上绽开艳丽的笑。
“火舞。”莲绛起身唤道。
暗处,火舞持着一把伞走了出来。
“将艳妃扶回去大冥宫。”说罢,他低头又看了一眼艳妃,“传太医。”
莲绛离开之后,火舞俯身欲将艳妃扶起来。
艳妃却是仰头靠在树干上,眯眼笑了起来,“我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吗?”
火舞茫然地看着艳妃。
“陛下说,让我不要再离开。”她微微一笑。
“是吗?”火舞疑惑地蹙眉,“你从来不曾离开过,陛下为何要对你说此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