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十五看着他满脸的鲜血,在这一刻终于确认,连续闯了七日大冥宫的,原来是沐色。
“我一直都坚信,一定能找到你。”沐色捧着十五的脸,额头抵着她的眉心,喃喃道。
一直,一直。他从未放弃为了她而活着的信念,从未放弃能寻找她的执念。掉入湍急的河水,他的身体几乎被暗礁和那些尖锐的石头分成碎片,可是,他没有死。他握着她的雕像在水里浸泡了三个月,然后爬了起来。
“我也在找你。”十五抬起手,心疼地摸着他脸上的伤,“沐色,你活着,真好。”
“夫人。”
一道寂静且阴寒的语声从林中传来。
十五浑身不由得一颤,和沐色同时循着声音看去。
莲绛负手立于风雪中,黑发临风,面容似霜,一双碧眸深不见底,冷冷地盯着两人。
沐色下意识地将十五藏在怀里,警惕地看着莲绛。
看着两个人紧紧相拥,莲绛眼眸一眯,冷笑,“夫人,过来!”
那一笑,说不出的阴恻。十五本能地动了一下,看起来像是往沐色怀里躲。
莲绛负在身后的手,慢慢屈起。整个山林松树摇晃,似有暴风雪来袭。
“陛下!”十五忙大喊,“我必须离开。”
“那你还回来吗?”莲绛看着十五。
“不会!”
莲绛先是一怔,遽尔唇抿成一个冷漠的幅度,哂笑,“夫人,你怎么又对为夫说谎?”
他宁肯相信,她这句话,又是假话。
像认识之初,到现在一样,她所做过的事情,说过的话,都是假的。
说讨厌他,厌恶他,不关心他,离开他,其实都是假的。
“你总爱说假话。”他笑得越发苦涩,扫了一眼紧紧抱着十五的沐色,“如今,本宫就想听一句真话,他是谁?”
十五叹了一口气,“若我说了真话,陛下会放过我?”
“或许!”他笑。
十五抬头,目光温柔地看着沐色,然后操起袖子擦去他嘴角的血沫,露出那清丽似兰的面容。
“够了……”莲绛阻止了十五开口,“本宫不想知道。因为,他在本宫眼里,将是一个死人。”
他突然想起她曾说过:民女早心有所属。
相识多日,除了对阿初,他从未见过她有如此温和的眼神,未见过她有如此疼惜的目光。那目光中,是怜爱,是宠溺。
“胭脂,我们走!”沐色拉住十五的手,转身就走。
“胭脂?”莲绛惊讶地看着十五,“你叫胭脂?”
十五看了看沐色,想了片刻,终究对莲绛点头,“是的。”
“胭脂,不要和他多说。”沐色警惕地看着莲绛,只觉得此人已疯,随时都可能做出更可怕的事情来。
“陛下。”
林子的最前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十五忙看去,只见原本守在大冥宫的冷竟然出现了,而他的身后,跟着一群人。
冷的后面跟着一瘸一拐的流水,和高烧几乎陷入昏睡的小莲初。
“阿初!”
十五看到流水和阿初,就要扑过去,可斩夜军团的暗杀者却像潮水一样涌过来,将十五拦住。
莲绛缓缓走过去,从流水怀里抢过阿初。
“陛下!”流水大惊,不敢松手。
“如果你还想保住你这双手,那就放开!”莲绛冷声警告,已经从流水手中抢过莲初。
孩子浑身滚烫,软绵绵的,和一坨棉花无异。
许是因为高烧,他小脸绯红,头发和眼睫都湿润不堪。
莲绛心疼地抱着小东西,低头在他脸上落下一吻,抬眸冷冷地看着十五,“夫人,我们的孩子病了呀。”
十五全身发抖,她丢下手里的鞭子,看着莲绛,“陛下,将孩子还给我。”
“还给你?”莲绛黛眉轻挑,“这是我们的孩子,怎么能说还给你呢。”他碧眸幽深,唇边的笑容却十分阴森瘆人。
“你要怎样,才能将孩子还给我?”十五不敢再顶撞莲绛,只是哀求。
“留下来。”
“不可能!”
“不可能?”莲绛笑容更深,目光冷飕飕地扫过沐色,低笑,“好,将他杀了,本宫就把孩子还给你!”
“你……”十五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莲绛。对方笑容妖冶,周身杀气丝毫不减。
“你要我的命?”沐色扶着十五,静静地看着莲绛,“那我跟你走,你将阿初还给胭脂。”
“沐色。”十五冲沐色摇摇头,“这是我和他的事情,你不要参与。”
“胭脂,他不过要我死罢了……”沐色静美的脸上露出如往昔般干净的笑容,“不要担心我。那日阿初带着我一起去赤霞城找你,可我却认不出你,连阿初也丢了。是我的错。”
“呵——在本宫面前要上演感人戏码?”莲绛抱着阿初,盯着沐色,“本宫可没有说让你怎么死。既然你如此大义,而她又对你下不了手,不如你自行了断。为了证明你的诚意,你不如先自废左手!”
“你说话算话?”沐色清美的脸上没有丝毫惧意,哪怕此时浑身是血,却也没有丝毫落魄,眉眼中依然是不沾纤尘的气质。
莲绛妖娆一笑,“你有资格谈条件?没有本宫的命令,根本无法离开赤霞山。”
见沐色缓缓抬起左手,莲绛看着自己方才流血的肩头,“对了,先从左肩骨开始。”
他话一落,沐色身子往左边一歪。十五一看,只觉得气血倒涌。
一条银丝从他左肩穿过,鲜血从他那早被染得通红的衣服溢出,点点滴落在白雪之上。
“我做到了!”沐色忍痛看着莲绛,“将阿初还给胭脂。”
“你人还没有死!”莲绛笑容慵懒,“这七日,本宫有多少人死在你手上?你还记得他们是怎么死的?被你用傀儡术切成碎片!为了表示你的诚意,那你是不是也该将自己切成肉末,来献祭本宫的亡灵!”
“沐色,即便你死了,他也不会放手。”十五开口。
“夫人真了解本宫。”莲绛揶揄地笑了起来,目光死死地盯着十五,“今天,本宫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留下你的人,要么留下你的尸体!”
十五一怔,看着莲绛。对方眼底如聚集了万年寒冰,透着让人畏惧的凌厉之气。
他没有开玩笑。
她也想留下,想无视一切地陪在他身边。
她活着留在他身边,只会给他带来诅咒。
那就死了,将一具尸体留给他。
可如今的她,连死,都不能选择了!
莲啊,我也好想留一具尸体给你。
但是,事隔三年,所有东西都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为了爱情敢奋不顾身的莲绛,他是身负大洲天下安危、肩负着众生安危的大冥皇帝。
而她,也不再是那个为了复仇什么都不顾的女子。
她是北冥仅存的帝姬,流淌着北冥皇室几千年来仅存的血,肩负带领鬼狼重返北冥的重任,更肩负着开启皇陵,救赎那些得不到解脱的亡灵的重任。
她身后这些追随她的鬼狼一族,只要在大洲多待一日,就要受到诅咒带来的切肤之痛。
她一直不愿意承担任何责任,可终究逃不过命运。
她终不能像师父所想的那样,像一只鸟,在广漠的天空翱翔,无拘无束。
十五慢慢地走到被红莲业火燃烧成白骨的鬼狼遗骸身边,取出腰后面的龙骨拐杖。
拐杖在风雪中泛出虚弱的光。
这是月夕留下的最后一点结界。结界会在大洲七星成一线时,消失。
如果那时回不到北冥,那么这些鬼狼就会永远被留在大洲,最后慢慢死去。
“抱歉了,陛下。”十五抬头看着莲绛,“哪怕我死,我的遗骸都不能留在大洲。”
这一下,却是莲绛和沐色都惊讶住。
因为,十五说的不是大冥,而是大洲。
十五缓缓站起来,那龙骨拐杖在风雪中如明珠发光,原本肃杀安静的松针林传来阵阵狼嚎。
大洲白日的煞气比晚上要强许多,露出原形的鬼狼力量要比人形强很多,可同时,受到的反噬也会多很多。
风雪漫天,松林晃动,无数只鬼狼从树林中跃出。见十五抬手,它们纷纷立在她身后,却露出利刃随时要攻击。
看着这些鬼狼,莲绛面色不由一变,有些吃惊地看着十五,“你不是大洲人?”惊讶的语气中,多了几分警惕。
十五点头,“所以恳请陛下,不要阻止我们回去。”
“呵呵……”莲绛脸色阴沉,杀气更浓,“大洲为九州最后一块净土,你们北冥三年前被赶回昆仑以北,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再次踏足大洲?”
作为南疆的祭司,又流着西岐的血,莲绛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中间的利害关系。
为了保护大洲的安定,西岐和南疆,一直隐于世,默默地守护。十五不敢说话。
“陛下。”
默默站在莲绛身侧的冷,为难地看了一眼十五,终究是开口了:“艳妃娘娘,被带走了。”
莲绛目光一沉,盯着十五,长袖突然一甩。一道风切过,流水只感到胸口一阵剧痛,是被千金锤所敲击,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