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周慕寒率大军拔营,全面出击,狙杀侵扰大历边境的北突厥骑兵。
八百里加急军报呈到京中之际,朝野震惊,主战派拍手称快,主和派弹劾的奏折写的洋洋洒洒,文宣帝却始终稳坐宝座之上,对周慕寒阵前斩杀北突厥使臣的举动始终不置一词。
但是这个关头,沉默就意味着纵容。
退朝后,右都御史公孙平放慢脚步与东阁大学士郭恕行郭大阁老并肩而行,压低声音说道:“阁老,您说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周廷在川省是下了狠手,我瞧着,和那两位怕是脱不了干系......”
郭阁老迈着稳稳地四方步,捻了捻胡须,沉吟片刻后,缓缓道:“公孙大人,可还记得已故的长公主?”
公孙平当下一愣,须臾脸上露出恍然之色。
先帝即位不到五年便遭逢三王之乱,北鹘趁机大兵压境,内乱外患之下,先帝无奈,只得与北鹘和谈,割让北境五座城池及大额银两、粮草不说,还将最宠爱的长公主送与北鹘和亲。后来即使三王之乱平定,国力迅速恢复,但先帝仍未动念头收复北境五城,甚至仍然每年提供银两与粮草给北鹘,所愿的,不过是让长公主在北鹘皇宫的日子好过一些。不料,长公主却在嫁入北鹘地第三年冬天殁了,彼时,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消息传到大历,先帝罢朝三日,并立即派使臣前往北鹘,同时命北军列阵压境。尽管北鹘王不甘,长公主的遗体还是踏上了千里迢迢的回家之路。
长公主以国葬规制葬入皇家陵园,可是头七刚过,长公主生母端妃也跟着殁了。
长公主的性情与生母端妃一般,温和静婉,心思通透。当今太后彼时还是皇后,膝下无女,对长公主极为喜爱,视若己出。文宣帝自幼养在皇后宫中,与长公主的感情极为亲厚,得知先皇答应北鹘王让长公主和亲,还是少年的文宣帝在先帝御书房外跪了整整两天两夜,长公主出嫁之日,他在高高的铜墙之上望着送嫁队伍离开的方向站了一整天,当天晚上就病倒了。长公主葬归皇陵,少年文宣帝最后离开,手腕间带着血迹未凝的新伤。
“彼时在下身受皇命在南书房为各位皇子讲学,今上初被立为太子,偶有一次讲到高祖皇帝的北疆策略,今上曾明言,毕生两愿,一是收复失地、血债血偿,另一是永不以女子和亲。”沉浸在昔日回忆中的郭阁老眸中浮上一丝缥缈。
此话已过经年,自今上登基至今,大历与北鹘四次大战,皆获大捷,不仅将当初先帝割让出去的那五座城池尽数收复,更是让北鹘折损了近三分之一的兵力,从此退守白河以北百里之外。还需一提的是,自长公主之后,大历至今无一例和亲。
想想朝堂之上那些打着深明大义的旗号口若悬河力促和谈的主和派,再想想圣上神情淡然的旁观,公孙平心头一颤,掌心就沁出了一层细汗。
且不说朝堂这边的暗潮涌动,周慕寒敢半路截了北突厥的使臣阵前祭旗,一来是深知圣上的心结,二来那是飞鸽传书提前暗中请示过圣裁的。纵使周慕寒在世人眼中再狂傲不羁,也不会胆子大到私斩别国使臣。
就在朝堂之上两派间唇枪舌战愈发激烈的形势下,西军竟接连传来捷报。说来也怪,北突厥使臣祭旗后,周慕寒率大军出征,如有神助一般,总能赶在北突厥骑兵突袭前一步拦击,且每战必胜。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西军纵线如一道无形的网,将北突厥骑兵拦截在外,稳稳地将防线推至川西北边界上。
一时间,炸锅一般的朝堂之上渐渐安静下来。
白素锦在一天傍晚迎来了周慕寒派来接她的人,这时候,她已经学会了骑马,虽说不是技术熟练工,但起码不用再坐马车拖人后腿了。
这十二人是周慕寒的亲兵,白素锦没料到周慕寒会派这么多人过来,有些担心,“大将军身边正是用人之际,我这里有两位陪着上路即可,甘统领,你还是带着其他几位赶回大将军身边吧!”
甘成行了个武将礼,声音沉稳笃定,“夫人放心,大将军身边早已安排妥当。”
听得甘成这么说,白素锦便也不再坚持。杨管事与甘成是旧相识,不用白素锦特别交代,就将他们一行人安排得妥妥当当。
肉干是一早就准备好的,厨房的大师傅连夜做了不少蒸饼,白素锦让他在和面的时候加了些葱碎和细盐。
第二日天边还没泛出鱼肚白,白素锦和甘成一行人就出发了。
甘成起初照顾白素锦,刻意放慢骑马的速度,白素锦适应了一会儿后慢慢加速,可即便是这样,傍晚在一户农家借宿时,白素锦两条大腿的内侧已是火烧火燎的疼。
他们一行人商队打扮,白素锦也再度易成男装,草草洗漱用过晚饭后,抓紧时间休息,次日凌晨依旧顶着夜色踏上路程。这次走了一个多时辰,晨曦微露之际,白素锦终于能趴在坡顶喘口气。
此时白素锦身在的这处山坡掩映在几座高矮错落的石山之间,山坡上乱石散落,零星几簇贴着地皮生长的杂草。顺着石山间的缝隙看出去,不远处就是霍然开阔的平地,大片土黄色的地皮,不见一丝绿色。
“北突厥的大军主力就驻扎在穿越过这一小片戈壁地的绥城,大将军率领大军纵横清缴,侥幸逃窜出去的北突厥骑兵据探知已经返回到绥城。今日,就是大将军定下的,与北突厥大军主力对决的日子!”甘成伏在白素锦身侧,虽然此时整个戈壁地视野范围之内只有他们一行人,但甘成说话时声音习惯性压低,“北突厥的太子......此时就在绥城之中。”
白素锦眉心一跳,蓦地偏过头看向甘成。
对方神色凝肃,一双眼睛却晶亮晶亮得闪烁着不加掩饰的肆虐的雀跃。
可怕的是,白素锦发现自己的情绪竟然被他这种沁透着杀气的雀跃感染着!
北突厥太子,就是舆论中白素锦的和亲对象。
白素锦转回头,实实成成地趴在地上,下颌抵在手背上,虽极力压制,心里却五味上涌,鼻眼发酸。
周慕寒......周慕寒!
白素锦这会儿不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自己的心境,只能在心里默默念着他的名字。
此处名为蓟石滩,位于大历宣城与北突厥绥城之间。蓟石滩的戈壁地呈狭长状,两侧是石山峡谷,但由于戈壁地宽广,用兵时并没有高处伏击的优势。
西军按计划兵分三路,两翼军从两侧山地峡谷穿过,兵临绥城城下,三番四次叫阵于前。白素锦是无缘见识了,兵营里的粗糙老爷们儿们阵前骂起人来,那也是真真能把人气出内伤来的!
终于,三天后,绥城城门打开,两国大军首次正面对战,大历军初时勇猛,稍显优势,可随着绥城不断增兵,大历军优势渐失,两翼领将当即下令退兵。大历军后退十里之外,北突厥军也不追赶,休息一两日后,大历军再度叫阵,两军再度交手,大历军退守二十里外,北突厥陈兵十里之外。如此反复数次,双方不断派遣援军,眼下,两军大营相距不过十数里,近乎位于蓟石滩中心地带。
十多天的烈日晴天,没有一丝雨水,为了降温,两军将士极热之时忍不住,就要到附近的水滩边汲些水,舀一瓢兜头淋下,打湿头发和衣服,随着水分蒸发,多多少少也能带走一些热气。
没多久,北突厥军发现,大历将士的身体似乎出现了异常,没多久,主账内就收到了前方探子的回报。果然,大历军内仿佛有人得了热症,而且患病人数在迅速增多。
北突厥太子阿勿思,年近四十,已经做了二十余年的太子爷,因为北突厥王的高寿,始终离大位一步之遥。这次若能将大历西军主力重创,凯旋归京,那么......
如此心思之下,这位北突厥太子决定孤注一掷,让这蓟石滩一马平川的戈壁地成为埋葬大历西军主力的乱葬岗!
战争场面的残酷,或许只有亲身经历、亲眼目睹的人才能真切感受到。
视线内,如巨大蚁群般的北突厥军涌动前行,铁蹄声、嘶喊声如闷雷一般轰隆隆不绝于耳,但没过多久,就被巨大的爆炸声淹没。
白素锦趴在山坡上,远远看着眼前的戈壁地,只能想到一个词:人间地狱。
同时被火药威力震慑住的,还有白素锦身边这十二位训练有素的亲军,以及与北突厥大军对峙不足一里地之外的大历西军!
当然,周慕寒也没例外。
不同的是,他很快就回过神来,迅速指挥众将士收回心神,全军缓缓前行迫近,先锋军如收割机一般,结束掉侥幸穿过地雷区的北突厥军。
☆、第70章 大捷
趁着北突厥大军深陷地雷区,隐身在峡谷中的西军两翼大军再次出击,与埋伏在峡口处的北突厥军正面交锋。早在之前撤退时,峡口处就被工坊兵埋下了地雷,采用点发装置,错综复杂的细密引信掩于土石之下,上面零散地覆上几株干草。
两军狭路相逢,只见大历的士兵远远抛出手里的拳头大小的石块,霎时间密密麻麻地砸在山壁上、落到地上。
埋伏在峡谷山壁上的北突厥军还在诧异大历军怎么扔了块石头就跑呢,没过几秒,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原被埋在土石之下的地雷被点燃,爆炸再次密集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