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芷这会也不好坚持,只得含糊其辞地答应了,心里却是一阵苦笑:太妃真是随心所欲,就这么两句话,把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定下来了。人家也不是卖身到王府的,哪是你想赏人就赏人?这么一想,对着寄柔,简直有几分同情。
这门亲事自然是做不得的,但要想两头都不得罪,还得从事主身上着手。心思一定,借着和茂哥说话的当口,在海棠花前把寄柔的袖子轻轻一扯,待那一双清眸瞧过来,汀芷便含笑说道:“既然是王府里的人了,叫王爷给你个名分吧,总好过这样不明不白,任人拿捏的。”
寄柔略觉诧异,还没问个究竟,汀芷便用扇子遮着头顶,极快地往太妃那里去了。寄柔才在思索,红杏便走了上来,嘴里说道:“茂哥,娘娘今天要考校你的学问了,快跟我走吧。”茂哥“嗷”一声,身子拼命往后倒着,一边摇头,被红杏在肋下一抄,连抱带拖地带走了,只扔了满地的海棠花儿。寄柔只得把落花都拾起来,用手巾包了,慢慢走回延润堂去了。
过了穿堂,到了后殿,才走在院子里,被人从背后一撞,险些撞个趔趄,目光随着看去,见七八名侍卫,抬着一个巨大的箩筐,走到院子当众,箩筐一倾,倒出来一个黑色的物事,肉山似的堆在地上。寄柔不看则已,一看,险些恶心得吐出来,原来那一堆,是头幼年黑熊的尸体,兴许是才死不久,还血水淋漓的,熊腹部插了一支箭羽,正是要害。
寄柔才看了两眼,陆宗沅已经从殿内走出来了,他负着手绕那只黑熊一周,饶有兴致地问道:“这就是范忝还我那个美人的谢礼?”
“正是的。”赵瑟捂着鼻子,厌恶地冲侍卫嚷道:“大热天的,王爷已经过目了,还不快弄走?”
“熊掌割下来当下酒菜。”陆宗沅笑着补充了一句。说完走过来,把寄柔手一拉,说道:“跟我来。”才走了两步,又换了主意,又往殿内去了。寄柔被他这一通转悠,晕头转向的,再一定神,见自己已经到了殿内的一扇鸡翅木雕竹屏风背后,有一张竹榻,榻上放着一套窄袖戎衣。
陆宗沅说:“换这套衣服。”
寄柔惊讶地快结巴了:“这、这是男人的衣裳。”
“就是要你穿男人的衣裳。”陆宗沅迅速地把她上下一打量,上来就要解开领扣,“你身上穿的太累赘了。”
寄柔脸上一红,身子一扭,从他手下躲开了,两手紧紧地按着领扣,小声道:“换衣服干嘛呀?”
“待会再告诉你。”陆宗沅故意卖了个关子,见寄柔还在扭捏,他反而不肯走了,大马金刀地往竹榻上一坐,嘴角噙着笑意,一副要欣赏美人宽衣解带的姿态。寄柔僵直着身子立了半晌,仍是见他纹丝不动––他的脾性,她如今也算了解了几分:若是兴致上来了,那是极有耐心的,肯和你耗上一整天也未可知。
不得已的,只得背过身去,把身上那件银条纱小褂解了下来,半歪着身子,手在竹榻上摸索着找那件窄袖衣裳,摸到途中,被他的手在臂膀上一握,整个人都倾倒下去了。他扶着她娇软无力的腰肢,捻了一捻,又在鬓边轻轻一吻,温热的气息在耳边萦绕,“唔,要不还是等一会再出门吧……”
第32章 一枝红艳(十)
他那滚烫的掌心隔着薄薄的衣裳贴在肌肤上,寄柔那颗心,突突地快跳到嘴边了,忙抬起手,抵在他胸前,含羞说道:“青天白日的,又怪热的。”陆宗沅本也是突然地兴起,见她坚决不肯,也不勉强,就松开了手,只是这么一折腾,身上汗津津黏腻腻的,遂各自盥洗换衣,收拾停当,见寄柔从屏风后头转出来,穿着窄袖戎衣,纤腰一握,背后垂了根乌黑的大辫子,绣鞋也换做粉底小靴,真是别样俏丽。
陆宗沅笑着将她上下一打量,点头道:“很好——只是千万别做那样的表情。”
寄柔原本是垂眸不语,手里把辫梢抚弄着,极不好意思的,闻听此言,忙将辫子扔开,把脸肃了一肃,昂首挺胸地立着。陆宗沅莞尔,将她的手一牵,就往后苑来了。在后苑的东路,有一座空置的庙祠,是八角亭子接着卷棚歇山顶抱厦,四周出廊,八方攒尖的琉璃瓦顶。祠里祭的四神,祠前极大的一片空地,原本是用作鹿苑,散养着孔雀仙鹤等珍禽,自良王殁了之后,被陆宗沅用作了驯马的场地。
他们两个先头耽搁了些时候,待到了四神祠前,赵瑟早已经在廊下等得望眼欲穿了,见得人来,忙从那坐凳栏杆上一跃而起,迎上来说道:“王爷,人和马都到了。”说着,见寄柔的好奇的目光看过来,忙将脸一偏,把眼神避开了。陆宗沅倒不以为意,只对寄柔说道:“看。”寄柔便见几个年轻的侍卫簇拥着一个羌人打扮的马奴,牵着一匹马过来了。陆宗沅原本的坐骑夜照白,被虞韶骑去打仗了,因此重新选了这么一匹赤兔马,浑身上下,如火炭般全无杂色,高有八尺,十分神俊,只是还不大驯服,这一路被小心翼翼地护送着,仍是摇头摆尾,烦躁不安地嘶鸣。
那马奴因此也十分的惶恐,上来见了礼,用着一口怪异的腔调说道:“王爷,这匹马还未驯成,恐怕有点危险。”
陆宗沅笑道:“你现在就驯。”
马奴一愣,左右一看,为难地说道:“这个地方可不行啊。”
陆宗沅道:“那得在什么地方行?”
“得在辽阔的草原上,巍峨的祁连山脚下,让它拼命的奔跑,跑上三天三夜,卸了疯劲,才能上嚼子。”马奴说道,“您这个府里,地方有点小,跑不开!”
陆宗沅不为所动,淡淡地说道:“就在这里驯。鞭子匕首,燕麦糖块,随便你用。”说完,见烈日当空,晒得寄柔脸上发红,便携着她,走到四神祠的廊下,赵瑟早命人放置了锦杌,请两人坐了。见那马奴一阵的抓耳挠腮,把托盘里的鞭子匕首等依次看了过去,却都弃之不用,挽了挽袖子,上去在马脖子上拍了一拍,牵着它溜溜达达地走了几圈,因为事先已驯过了,马还算温顺,“咴咴”地叫着,不曾反抗。马奴见机,翻身上马,它吃了一惊,扯着脖子嘶鸣一声,四蹄一撒,拼命地挣扎,马奴被掀翻撂倒在地上。赤兔马“嗷”一声仰天长啸,疯了似的满场飞窜,众人见陆宗沅还稳如泰山般在廊下坐着,惊得魂飞魄散,忙一拥而上,有的扯尾巴,有的在脑袋上重拳击打,把它摁倒在地上,七八个人,忙得满头大汗。马奴抄起鞭子,狠狠一抽,顿时一片血花飞溅。
眼看血花溅到面前,寄柔惊得往后一仰,靴子上几点污痕,也不知是溅的汗珠还是血点。她不忍地别过脸,耳际还听着赤兔马凄惨的嘶鸣,眼神和陆宗沅一对,他便微微一笑,把她紧攥着的拳头掰开,捻了捻汗湿的掌心,问道:“怕了?这匹马桀骜不驯,只能用这种粗暴的法子。”
寄柔把脑袋轻轻一摇,只觉得嗓子里发干,没有说话,视线往旁边投去,见马奴喝令众人把赤兔马放开,等它一跃而起,便抄起套干,突然地横切而入,把绳索甩在它脑袋上。一甩,落空了,赤兔马受了惊,冲着苑子里狂奔而去,马奴骑着杆马紧随而上,一杆套稳,死死得拖住,一见它尥蹶子,便一鞭甩过去,折腾得人困马乏,才呼喝着众人,装上了马鞍辔头。
马奴用袖子抹了一把汗,上来说道:“王爷现在可以一试了。”
陆宗沅看了这半晌,心意畅快,哈哈一笑,赞道:“好一匹胭脂马!”起身就往廊下走去,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对僵坐在原地的寄柔招手,说道:“过来。”
寄柔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嘴里发苦,嗓子冒烟,说句话都甚是艰难,“我害怕。”
“有我在,你怕什么?”陆宗沅不以为然地一笑,不由分说强拽着人到了赤兔马前。眼风一扫,立即有人送了燕麦来,寄柔犹豫着,手里抓了一把,递到马的面前,见它脑袋一低,要来吃燕麦,那咻咻的鼻息,夹杂着热气,喷在手上,令人很有些不适。她强忍着没躲,任它把手上的燕麦吃了个精光,又拿脑袋蹭了蹭,寄柔才略略地放松,舒了一口气。
陆宗沅踩着马镫,翻身而上,又把寄柔扯了上来,居高临下地对赵瑟说道:“把我那把弓拿过来。”赵瑟答应一声,往四神祠内取了一把弓箭过来。陆宗沅接了,一边策马徐行。赤兔马这会很是安静,一路走着,到了苑子里,陆宗沅放眼一看,见那芭蕉叶下有一只仙鹤卧着睡觉,便把弓往寄柔手里一塞,说道:“你来。”
寄柔吃了一惊,摇头不迭:“我不会。”
“我教你。”陆宗沅把马缰一松,一手捉着寄柔的手,把扳指套在她右手拇指上,引着她去勾弓弦,另一只手端着她的左肘,握住弓身,一边说道:“这是我十多岁时用的小弓,一石力量都不到。难道你连这个都拉不满?”
寄柔见他这么坚持,只要凝神屏息,用尽力气把那张弓拉满了,只是仍旧力气不足,拉到一半,脸涨红了,胳膊也颤了,紧贴着自己后背那个胸膛不知何时已经撤开了,她没有回头,看不见他的神色,却莫名感觉那一道含着微微笑意,如寒潭般幽暗的视线就停在自己侧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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