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柔见帐子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便平静地说道:“王爷醒了,你叫几个丫头进来伺候吧。”然后自己走到镜台前,把一头乌发,慢慢梳理整齐。
丫头们进来时,陆宗沅早已醒了,虽然知道程菘在等着,却破天荒地觉得有些懒散,不想动弹似的。歪在床头,一手托腮地看着寄柔梳头,看了一阵,才懒洋洋地起身了。却觉脚下一凉,垂眼看去,是一根金簪在地上。陆宗沅把金簪拾起来,只觉得上头黏湿的,仿佛还沾着汗液似的,他若有所思地捻着转了一转,慢慢走到寄柔身后,看着她在镜子里的脸。两人对视了片刻,陆宗沅忽然微微一笑,亲手把那根金簪别进了寄柔的发髻里,然后捏了捏她的下颌,就走出去了。
一路走到了延润堂的前殿,那程菘早在檐下等了半晌了,一见他来,忙上来见礼,紧跟着就要进殿内去,谁知陆宗沅那道沉稳的声音说了句:“程菘先等着。”程菘一愣,便把脚步停住了。赵瑟也是奇怪,因见陆宗沅脸色不好,对程菘使个眼色,自己战战兢兢地跟了上去,反手合上门,回身一看,见陆宗沅坐在案后,两手交叉着做思索状,也不知想了些什么,脸色极其冷峻。
赵瑟上前,轻唤一声:“王爷?”
陆宗沅无意识地应了一声,顿了一顿,忽然面无表情地说道:“赵瑟,你去杀了冯寄柔。”
第27章 一枝红艳(五)
赵瑟当场就愣住了,半晌之后,张着嘴“啊”一声,待要问个究竟,就被陆宗沅斩钉截铁的一句给堵回去了:“现在就去。再叫程崧进来。”
赵瑟口中称是,梦游似的走出去了。走到院子里,到底心里没底,又折了回来,隔着门的缝隙窥进去,见陆宗沅和程崧说话,脸上的表情毫无异常。他琢磨了一会,一顿脚,抄起兵刃,杀气腾腾地往延润堂的殿后去了。不到一盏茶功夫,又走了回来,因陆宗沅和程崧还在说话,也不敢打扰,就在廊檐下等候着。
“赵瑟!”陆宗沅突然在殿内唤了一声,赵瑟忙进去了,见陆宗沅两道眉毛紧紧地蹙着,质问他道:“你还在外面耽误什么?”
赵瑟迅速在程崧脸上掠了一眼,为难地说道:“她去王妃那里了,有王妃拦着,我没法下手。”
陆宗沅也有些意外,在那沉思片刻,忽的冷笑一声,把太师椅往后一推,便走了出来,赵瑟忙紧紧跟上。到了良王妃寝殿,红杏等丫头们见陆宗沅面冷如霜,施了礼后,都忙不迭退开了,陆宗沅也不叫人禀报,径直撩起绣帘走了进去,正见冯寄柔把脸埋在方氏膝头,哭得呜呜咽咽,方氏用手在她鬓发上抚摸着,听见响动,她动作一停,往陆宗沅脸上看去。
“赵瑟,我有话要和王妃说,你带冯姑娘下去。”陆宗沅往南床上一坐,淡淡地吩咐道。
“是。”赵瑟上前来。
“慢着!”王妃把寄柔推开,蓦地立起身来,冲赵瑟道:“你先下去。”
方氏自来待人都是和气的,此刻突然强硬起来,赵瑟十分不适,看了看陆宗沅的脸色,见其阴沉得可怕,也不敢耽误,硬着头皮就要上来拿人。那一只手还没触到寄柔的肩膀,她忽然一个瑟缩,往方氏身后躲了躲。方氏被她的动作所刺激,把双臂一张,做了一个母鸡护雏般的动作,然后对着陆宗沅,颤声说道:“王爷,我是个妇人,从来不敢过问你在外头的事,但你这回可是太过了!”
陆宗沅“哦”一声,眉头一挑,哂笑道:“王妃直言,我哪里过了?”
方氏先是有些退缩,因为她和陆宗沅十年夫妻,从未当面忤逆过他,而且如今,看他那个表情,分明是震怒到了极点。但是总不至于当场落她的面子吧?他对她,总还有几分尊重的。这么想着,心里稍定,索性斗胆把这两日的心里话都抖落了出来:“王爷自己不知道?你带兵击杀金陵城门守将,无视谕旨,是为不忠!热孝期间强抢民女,逼良为奸,是不孝!如今一念不和,就要滥杀无辜,是不仁!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你也不怕圣上怪罪,言官弹劾,百姓唾骂?”
陆宗沅被她这一连串质问气得面色铁青,接连说了几个“好”字,而后立起身来,走到方氏面前,方氏不由往后退了两步,忐忑不安地朝陆宗沅脸上看去,见他忽然一阵冷笑,点头道:“王妃不愧是世家出身,忠君爱国,有礼有节。若是有一天,我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人,要送一顶凤冠给你,你是要戴上,还是要去向百姓以死谢罪?”
方氏的脸刷就白了,正要说话,外头一个侍卫急急闯了进来,在陆宗沅耳畔低语几句,陆宗沅神色一肃,也不顾及方氏的脸色,便拂袖而去。方氏在背后追着叫了几声王爷,见那一道绝情的背影一直往殿外去了,心里一阵的悔恨。忽见陆宗沅身形一定,方氏先是一喜,继而便听见他对赵瑟说道:“拨几个人来这里把守着,若是让她出门一步,你就自己去领罚。”
赵瑟答声是,往外头拨了十七八个带刀侍卫来,在方氏那寝殿前戒备森严地守住了。丫头们吓得噤若寒蝉,红杏见方氏身子一晃,就要厥过去了,忙上来扶住,安置在南床上坐了。寄柔见机斟了杯茶,在她后背拍了几下,方氏咳出一口迷痰来,两眼迷瞪着,问寄柔道:“你刚才听见了?王爷要把我软禁在这里?”
寄柔苦笑道:“你想岔了,王爷是要软禁我。”
方氏松口气,接过茶,漱口过后,有气无力地说道:“不是我说你,男人就算再看重你,但凡他知道你心里还惦记着别的人,那一颗滚烫的心,也就凉得透透的了。何况咱们王爷还是那么唯我独尊的一个性子。”说到这里,忽然记起刚才陆宗沅说到要送她一顶凤冠的话,顿时心里一个咯噔,捂着胸口呻吟起来。
红杏见状,忙要叫丫头去煎方氏常吃的治心口疼的药来,被寄柔拦住了,“我去煎。”说完自己就取了吊子,往外头去了。不多时把炉子生了起来,人就在旁边守着,一张脸怔怔出神的脸被炉火映得皎皎如月,因为天气燥,额头沁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红杏便笑道:“她这么个样,忽然叫我想起芷姑娘了。她当年不也是为太妃侍疾,割了自己的肉做药引,才从一个丫头变成了太妃的义女吗?”
方氏心浮气躁地说道:“你又胡吣了。难不成我还能认她做个义女?要认也是认姊妹。”说到末了,那声音就莫名低落了下来。
她的心事,红杏如何不知道。于是无奈地说道:“娘娘和王爷十年的夫妻了,她是个什么东西?为了她,连忠孝仁义都抬出来了,怨不得王爷寒心呢!”
方氏也为自己方才的鲁莽悔得肠子都快青了,把胸口一抚,唉声叹气道:“我那话,也是气话,做不得数的。我一想到王爷那么个和气的人,为了她,喊打喊杀的,我这心里就难受极了。”说着,用帕子掖了掖眼角。心里一阵揪紧了,回想自己那几句指责的话,的确是过了,亏得良王有涵养,没有当场和她闹起来。即便如此,他离去时那个眼神,也是冷淡极了。方氏慌忙地把红杏一推,说道:“你去外头看看,是真的只关着她,别的谁也不管吗?”
红杏便揪着帕子,一甩一甩地在院子里来回走了一圈,见那些侍卫目不斜视,全然看不见的样子,也便明白了。回了禀报了方氏,各自庆幸。寄柔自己,却是一心一意地煎药,才煎好一碗,正在滤药渣,看见望儿左顾右盼地往殿内来了。走到跟前,把一个青布包袱给寄柔看了,里头装的都是她的靠背坐褥,常用器皿,一边零零碎碎地摆了出来,趁隙在寄柔的耳际悄声道:“姑娘,我刚才跟延润堂的人打听,说是萧将军平叛,打了败仗了,王爷这会可顾不上你了。”
寄柔被烫得手一缩,摸了摸耳垂,随口道:“怎么就打败仗了呢?”
望儿瞅了瞅她,惭愧地摇头,“不知道,延润堂的人嘴太紧了,别的什么都打听不出来。”
——
萧泽这一趟远征,自伊始就不大顺利,先是人马都染了时疫,走到半程,就折了十之一二。再者,两年前才打过仗,沿途的村庄城池,都是十室九空,征粮无望,只能请朝廷拨了粮草辎重随后运上,结果被漫长的雨季一耽误,就有了寅吃卯粮的危险。因先头破金陵时,是良王一系和石卿让交的手,萧泽不敢冒进,遣了一只前锋部队直撩其缨,结果五千人马,损了大半,他只得率军退守江北,转攻为守,以待朝廷的粮草辎重送抵。
这一等,就是十数天,见暂时打不了仗,各营的人,都闲散下来,夤夜的耍子赌钱,被萧泽抓住几个领头的杀了,又命将官率众冒着雨,背山面水,排阵布兵。练到鸣金收兵,都去江边洗澡。虞韶那一张脸,原本就是异于常人的雪白,和周遭的黑脸汉子们挤在一起,越发的鹤立鸡群了。他自个儿也不甚在意,舀了满盆的水,兜头浇下,浑身被寒气逼得一个激灵,从肩到腰,紧绷的皮肤下肌肉的线条若隐若现的,而背上军棍留下的瘀痕,也一条条得鼓胀了起来,看得人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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