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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红艳露凝香 (绣猫)


  众人听了这话,都不敢违抗,乖乖地把脸露了出来。那庆王府的侍卫见承钰提到了宗海的名字,也心下惴惴然,不敢再调笑,迅速地在人群里掠了一眼,自然没有瞧见可疑人踪,于是跑去向虞韶回禀。不多时又跑了回来,拱手行礼,说道:“虞将军说,改日亲自上门致歉。”
  承钰见这就是放行的意思了,于是暗自松口气,只冷冷地回答了一句:“不必了!”然后率众从山门出了望仙庵,径直上车往山下行去。
  这一行车队,才驶出丈许的路,徐府众人被绷紧的一根弦还没来得及松弛下来,就听见伴随着轱辘作响的车轮声,一阵马蹄响得得地追了上来。承钰心里一跳,回头一看,见虞韶骑着夜照白,风驰电掣般,自己眼前一花,他就赶了上来。承钰勒住马,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还有完没完?”
  虞韶脸色甚是凝重,将马一停,跳下来在地上看了几眼,便指着雪地里的印记说道:“此处车辙比别的要深,这一辆马车上坐了几个人?”
  “两个!”承钰想也不想,便答道。
  虞韶冷笑一声,从腰间“锵”一声将佩剑拔出,当着众人的面,慢慢走近马车,然后突然出手,如电一般,正要一剑将车窗劈开。
  那车窗却“吱呀”一声,被人从里头自己推开了。
  “将军。”寄柔那一把柔细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夜里,是极分明的。然而听在虞韶的耳内,缥缈不定,就好像看见天边的鹞子,时而远了,时而近了。某一时,它飞近了,翅膀轻轻一震,掀起一波风吹草动,心弦震颤。寄柔将帘子又掀开了一隙,叫里头的忆芳也露出半个身子来,“将军看清楚了?这车里只有我和我妹妹,说什么车辙异常,想是将军找了一天的人,眼睛花了。”
  他的眼睛花了吗?没有花呀。虞韶晃了晃脑袋,眼前这个人影仍旧没有消失,一动不动地对着他。她那两道娟秀的眉毛,柔美如春水般的眼睛,樱唇微微地合着,两腮原本是瓷白的,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热诚,那瓷白的脸上也染了桃花般的色泽——这分明就是“她”呀!虞韶在一瞬间,那澄澈沉静的眸子里,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欣喜,也有怨怼和担忧。
  他有一百个一千个问题想问她:为什么要不声不响地离开?为什么要把赵瑟伤的那样重?还有,她的箭伤好了没有?
  他这样想着,不由自主地眼光就落在了她的胸前。
  寄柔把手攥在帘子上,稳住声音,又问道:“将军看清楚了?”
  “没有。”虞韶把目光重新落在她的脸上,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傻傻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寄柔便把头一低,迟疑片刻,说道:“我姓冯,闺名不便透露,将军见谅。”
  这一个场面,实在是太过诡异了。承钰在背后,看不见虞韶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看寄柔的时间有些久,贸然问出的这一句话又太过鲁莽,于是眉头一皱,上来将寄柔的手强行往里一送,放下帘子,正色对虞韶说道:“既然看清楚了,我们还得赶路。将军快回庵里去抓贼吧,莫让他趁这个机会逃之夭夭了。”
  这一句话一说完,承钰高喊了一声:“赶车走!”车夫将鞭子在马屁股上一抽,车轮转动着,缓缓启程。虞韶半晌还没有回过神来,被承钰胯下的马尥了一下蹶子,踉跄着在雪地里退了几步。等到恍然大悟时,见车队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虞韶无暇他想,翻身上马,赶了上去,只是离那车队渐渐近了,却放缓了速度,脑子里乱糟糟的,也不知是该上前去将她从车里抢回来,还是跟承钰那样子,客客气气地叙一番旧,问清了住处,再徐徐图之的好。
  他在这里犹豫,那承钰却怕他再造次,早叫车夫加紧赶车,不过片刻功夫,徐府的车马已经消失在了黑黢黢的山林里。
  虞韶不甘心地勒马呆望半晌,忽然想起要捉拿刺客的事,心头一愧,忙不迭打马转身,匆匆往望仙庵的方向折了回去。
  眼见虞韶单人一骑的影子逐渐变成了一个极小的黑影,及至连黑影也和夜色融为一体了,忆芳才放下车帘,将脑袋收了回来,一边后怕地拍了拍胸口,转身对寄柔小声说道:“柔姐姐,那个人没追上来。”
  寄柔感激地对忆芳一笑,浑身陡然一轻,软软地靠在侧壁上。忆芳一双滴溜溜的清水眼时而在寄柔脸上一转,时而在蜷曲在角落里、做姑子打扮的偃武脸上一转,少女略带几分稚气的脸上既有兴奋,又有好奇。偃武见状,也有几分歉意,刚才他趁夜窜进马车,忆芳先一步上车,险些被他掐住脖子扼死,幸而被随后上车的寄柔阻止,否则这个热心肠的小姑娘,便要为自己而丧命了。他便单膝跪在马车里,对着忆芳一拱手,做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说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忆芳倒被他这个举动吓得往后一仰,差点贴到侧壁上。继而察觉到自己动作滑稽,忙坐直了,将手藏回袖子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知道你肯定不是江洋大盗——庆王府的侍卫那样跋扈,一看就不是好人,你既然得罪了他们,那必定是个好的了。”
  她这个似是而非的逻辑令寄柔也忍不住微笑了一下。这趟望仙庵之行如此凶险,又和虞韶撞个正着,她的心里已经烦乱不堪,顾不得婆妈了,于是从随身的行囊里翻出自己所有的银两给偃武,说道:“已经下山了,你趁夜一直往西北走,再有半月路程就到石卿让的地盘了。”然后对他一笑,说道:“一路保重。”
  偃武点一点头,趁车轮碾过山石,车身震动的一刹,利落地一推车门,往道边草丛中滚了下去。
  寄柔轻轻透口气,把眼睛一闭,一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偃武留给她的包袱里那一尊墨玉观音和牌位,心里也说不清是欣慰,还是后怕。唯有虞韶那一双清澈热切的眼睛在脑海里久久不去。被他知道了自己的行踪,会惹来麻烦吗?陆宗沅是不是也很快就要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寄柔想到这个可能,不由浑身寒得发毛,那一颗心,不住收缩,好似要龟缩到一个无人能寻的角落里去。
  “柔姐姐,你别怕。”忆芳忽然轻声说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寄柔睁开眼,看见忆芳那一双乌黑的大眼睛。这个庶出的女孩儿,积年累月地生活在徐府里,却默默无闻,谁都吝啬于多看一眼,然而歪打正着地拉近了距离,寄柔才发现她有一双活灵活现的眼,不经意间,露出几分古灵精怪来。
  “我不怕。”寄柔对她微微地一笑,伸手去理了理她的鬓发,稍顿,又强调似的重复了一遍:“我不怕。”
  众人夤夜赶回徐府,傅夫人深知隐瞒不得,便将徐敞从姨娘院里连夜叫醒,把整件事和盘托出。徐敞愁眉紧锁地听完,除了叹气,还能怎样?于是将傅夫人埋怨了一通,怪她不该突发奇想,要去山里拜佛,又道:“事到如今,也没别的办法,叫承钰改日好生同庆王世子赔礼便是了。”
  傅夫人听了这话,怔了半晌,两眼的泪要落不落地,背过身去抹了,徐敞便按住她肩膀捏了一捏,算作抚慰,“无奈何,咱们定国公府今时不同往日了!”
  这一句叹息,也是颓然沉痛到了极点,仿佛连着整日里在内阁所受周人的窝囊气也吐了出来,傅夫人和他几十年夫妻,可谓心意相通,于是又转而宽慰徐敞几句,两人喁喁说话到夜深,便各自安歇了。
  想不到次一日,又发生了一件稀奇的事情。徐敞下值归来,在徐府那两个白玉狮子前落了轿,见一个牵着白马的少年就立在狮子旁边,也不知等了多久,那两只眼睛直直盯着徐府的朱红大门,好似要将那两扇门看穿,一直看进府内。
  徐敞眉头一皱,随扈便抢上去高声喝道:“那个少年,快快闪开,此处乃是定国公府,不可这样随意窥探。官府要来人捉拿你的!”
  虞韶眉头一动,好似大梦初醒,施施然回过头来,将徐敞上下一打量,便确认了他的身份,遂大步走上来,也不揖礼,也不寒暄,张口便说道:“徐大人,我昨夜在山上得罪了徐夫人,今天特地来赔礼致歉的。”
  徐敞听得满头雾水,又奇怪这少年好不知礼数,待要斥责,见他走近了,却是生的一张英俊面孔,肩宽腰细,十分的英姿勃勃。况且那一件黑地窄袖戎衣的腰间,悬着一只品质极佳的汉螭纹透雕白玉配,徐敞的语气便不由得缓和了下来,他说道:“你这个少年,是哪座府上的公子说话这样没头没脑的。我夫人是个内宅妇人,镇日里只在内院行走,怎么能被你得罪到?”
  虞韶本来最不耐烦和徐敞这样的迂腐之人啰嗦,此时也只得耐着性子答道:“徐大人不知道,我昨夜里奉命捉贼,在紫金山上的望仙庵,冲撞了徐夫人。”
  “哦”徐敞胡子一翘,忙将虞韶又端详一番,只是左看右看,除了说话鲁莽了些,完全不是傅夫人口中那个凶神恶煞的年轻将军。他便沉吟着将胡子一捋,转瞬换上和蔼笑容,说道:“原来是虞将军,请进!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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