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乜她一眼,说道:“废话休提,这徐府虽大,却从来不养多嘴多舌的丫头!”
端姑咕嘟着嘴,眼睛轻飘飘在东西厢房一掠,嗤道:“谁稀罕!”便堆起笑容,搀扶着寄柔前去与罗夫人见礼。
罗夫人搂着寄柔哭了一歇,抚着她的脸颊叹道:“前年我在府门口见过你一面,那时手脚还圆滚滚跟藕节一般,怎么如今瘦了这许多定是身边的丫头伺候得不尽心。”便一迭声叫人将寄柔的贴身丫头拿下去重重地打。
端姑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七魂去了六魂,忙扑通跪地,磕头求饶,道:\”夫人饶命,并非奴婢不尽心,姑娘着实是因我们老爷夫人过世后,两年守孝,孤苦伶仃又无人照管,以致伤心过度,损了根基,怎么也补不回来了。”
罗夫人拉着寄柔的手,垂泪道:“你也是吃苦了,你刚去庵里那天,我就后悔了,要催你表哥接你回来,谁知路上听闻周军将要南下来金陵,只怕城里有一阵不太平。你姨丈便说:柔姐这个女孩儿,小小年纪,多灾多难的,须得在庵里奉养几年菩萨,兴许才能化去厄运。况且你的身子也得静养,索性过了两年孝期再搬动,免得进了城人事纷乱的,反倒于你不益。我不得已,也只好听他的罢了。”
寄柔微笑听毕,点头道:“姨丈说的很是。”又道:“我兴许是个子长了,因此显得瘦,并不关丫头的事。况且如今父母都去了,只剩下这么个从小伺候到大的旧人,虽顽皮些,也还忠心,姨母就饶了她这一回吧。”
罗夫人道:“那就饶她一回。”于是叫端姑起来,引着寄柔分花拂柳,过了花园,到了后院,往西一走,见有极大的一丛白山茶,依着玲珑的山石,开得如云霞一般。山石背后,隐隐露出一座二层小楼的飞檐拱角。罗夫人说道:“这绣楼原本是给你大姐姐……也就是愍王妃住的,闲置了几年,我今日也叫丫头给你收拾了出来,楼上是两明三暗五间,不论是做书房,琴室,都依你自己。另一个,东边那个有桐树的院子,是你二嫂子住的。你远道而来,按说你表哥和嫂子都该来和你见礼,只是这个月他们祖母过寿,极忙碌了一阵,因此早早都歇了,等明日再见吧。”
杜氏听在耳里,欢喜不止。忙拉着端姑同罗夫人磕了头,罗夫人方才便觉端姑举止甚是粗鲁,又见她年纪老大,妇人不是妇人,姑娘不是姑娘的,心里不喜,也不去理她,只将杜氏上下打量了几眼,笑道:“好生服侍你们姑娘,如今这院子里也没有别的女孩儿,你们要多同她说话解闷。”
寄柔也笑了,说道:“嫂子也是极年轻的,姨母又住在正房,离这里几步远,你们若不嫌弃,我早晚过去与嫂子和姨母作伴,哪里会闷呢。”
罗夫人见寄柔性情温顺,进退有仪,倒也喜欢,拉着她坐了片刻,因见端姑将随行的箱笼打开归置。那十几口箱子尽数装的衣料,一箱全是皮货,有狐腿,貂皮,鹿皮,另一箱是素面缎,绸,纱罗,苎丝,另有妆花缎,妆花罗,织金锦,还有团扇,佩玉,文房四宝,琳琅满目,都是两年间每逢节庆她叫人送去庵里的,都归置得极好,便暗自点头,说道:“这些都是府里前几年收的好东西,别落了潮,得好好晾晒,再仔细翻拣,别叫蛀了虫。我看你身上穿的很是素淡,如今出了孝,就穿得鲜亮点。”于是吩咐人去请裁缝来替寄柔裁新衣裳。寄柔又谢过了,罗夫人一顿,道:“你好生歇着。”便起身离去了。
罗夫人一走,杜氏的脸便冷了下来,指着端姑说道:“你去檐下,自己跪一个时辰。”
端姑不明所以,又见杜氏神色甚是严厉,便将恳求的目光往寄柔脸上投去,寄柔见杜氏这神态,分明是当初在冯府里教训小丫头,立规矩时的样子,倒也一阵黯然。因见端姑的眼神甚是可怜,便将脚一跺,身子一扭,朝杜氏撒娇道:“嬷嬷,刚才我已经同姨母求了情,免了她这一回……要罚,等明日再罚吧!”
杜氏却毫不松口,对端姑说道:“你也别搬姑娘来求情——我罚你为的也不是姑娘,是为你自己。你以前在乡下长大,不曾见过多少世面,因此才养的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蠢样子,却不知道在这侯门里,下人的一条命,都在主子的一念之间。你今天在姨太太眼皮子底下说的什么话?咱们如今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当面就敢不恭敬,太太今天就是打了你,那也是轻的。我若不给你立规矩,改日闯出祸来,谁也救不了你!”
端姑素来性子倔强,闻听这话,脸上还有些愤愤,心里却也怕了,遂将手里的帕子一扔,气鼓鼓地往外头走去。到了檐下,“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杜氏不再理她,往院子里去叫了几个丫头,要替寄柔烧水盥洗。
寄柔因忙了一日,身上困乏,便歪在窗下美人榻里假寐。肢体虽沉重极了,脑子却是清醒无比,听见屋内外丫头仆妇们隅隅低语,只不闻见端姑的声音,于是撩起眼皮,望见端姑背对着人,形只影单地跪着,不时伸手在腰间捶一捶,极辛苦的样子。寄柔掩嘴一笑,对她招了招手,又扶在窗棂上,对着外头笑道:“怎么,才刚还得意洋洋的,这会就哑巴了?”
端姑脸一扭,不耐烦道:“哎呦姑娘,你也不看这里是什么门第,我一个乡下丫头,哪敢随便开口说话?”
寄柔摇一摇头,微笑道:“嬷嬷也是为了你好。”
端姑偷眼一瞧,见杜氏不在,便起身进屋,气咻咻地在榻边坐下,直视寄柔道:“我不曾吃她罗夫人一颗米,她凭何来教训我再者,我又岂是想要跟她挣那口闲气我是为的你!俗语云:‘打狗且要看主人’,也不知她在哪里受了闲气,要往你身上撒!这才刚进府,以后天长日久的,可有的是委屈受哩。”
寄柔笑道:“委屈便委屈吧,请你先忍过这两年。”
端姑忙道:“怎么是两年?两年过了呢?”
端姑眼睛一转,慢悠悠道:“两年后么,自然是给你相看个好人家嫁出去,便不用跟着我磋磨了。”
端姑两颊绯红,啐她一口,便捂着面奔了出去,到了廊子下头,不意被那座假山和山茶阻隔了去路,她心里猛然想起:我这么个人,还有谁能看得上呢?一时悲从中来,脸色也灰了起来。呆立片刻,才走回去,隔着窗纸说道:“姑娘,裁缝大娘来量身长了。”一边领裁缝进来,嘴里仍嘀嘀咕咕道:“难道这也是大家子的规矩?姑娘回了家,不先让好生歇着,倒三更半夜的忙着裁衣裳穿?”
绮罗便理了理鬓边的散发,起身待客。一盏茶功夫便量好了尺寸,丫头们送裁缝出门,寄柔才说道:“你果然是个傻的——姨母叫人来,哪是为的裁衣裳,想是惦记着我明日要去拜见老夫人,怕我才出孝,穿得太素,老夫人不喜欢。因此特意提点我一番。”她一边说着,坐在妆台前将自己的脸在镜子里瞧了一瞧,说道:“只是没有脂粉,恐怕老人家也爱让人抹得脂红粉白的,看着喜气。”
端姑便也停下来在镜子里将她一端详,笑道:“我看你不必用脂粉。这张脸,红的红,白的白,比别人用了脂粉还艳一些。”一边说着,将罗夫人所赠的那压箱底的好料子都摆出来,见其流光溢彩,鲜艳夺目,也自欢喜,拿了一块海棠红的,又拿了一块鹅卵青的,在寄柔身上比来比去,犹豫不决。
寄柔却将端姑的手一推,说道:“夜了,早些歇着吧。”说完自己从妆台前起了身,走到那一张楠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上,合衣卧倒,两眼饶有兴致地瞧着,见那床周围大小挡板上,尽数镌刻的海棠花围,垂花牙子上亦是镂刻的海棠,楣板上则以黄杨木和象牙镶嵌的各色人物,雕工极精细。四围又垂着金花刺绣纱罗幔帐,用金钩挂起,正对着花梨木包镶南床,床上的矮几上,也是摆的琳琅满目,绚丽奢华。又有一尊粉釉彩鱼戏水的折肩瓶,插着一大束茶花,幽幽吐芳。
寄柔心想:姨母家中虽门第煊赫,却也不至于如此奢华,这绣楼原本是徐大姐姐的,想她在家做姑娘时,定是极为得宠的,只是生不逢时,做了亡国之君的妃子……不知为何,对那未曾谋面的愍王妃,也有了一丝惺惺相惜之感。
她在这里遐思,却听脚步声轻轻地走来走去,灯影一闪,隔扇外头也亮了起来。杜氏对端姑说道:“你去旁边屋里歇着,夜里我守着。”端姑便合上门出去了。
寄柔在床上等了一阵,不见杜氏进来,便叫了声“嬷嬷”。灯影从外头挪了进来,杜氏将烛台放在桌上,走过来在寄柔脸上瞧了几眼,将她的一缕青丝整齐地放好,笑道:“柔姐早些睡吧,这里可不是庵堂了,明早得早起呢。”
“嬷嬷。”寄柔点漆般的眸子可怜巴巴地看着杜氏,将两只胳膊从绫被里伸出来,那丝滑的里衣顺着肌肤溜了下去,露出雪白纤细的手臂,她摇一摇双臂,同个孩子似的,嘴一撅,抗议道:“嬷嬷,你以前都是陪着我睡的。”
“那是以前,现在不同啦。你现在是金尊玉贵的小姐,哪能晚上还要我一个老婆子陪着睡呢?”杜氏见寄柔躺在这华丽的床里,只觉这两年的苦,似乎也微不足道了。既是欣喜,又是感慨,只觉眼睛一热,便背过身去擦了。她把寄柔的手又送回被子里,压好了,说道:“安心睡吧,好姑娘。我今天瞧着,夫人虽然懦弱了些,毕竟还是姑娘有些情分在的。这府里,还有二公子、二奶奶,都跟姑娘是骨肉的至亲,以后受了委屈,也有人替你做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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