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宗沅道:“匕首我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改天找出来再给你。”
虞韶有些失望,“嗯”一声,那道颀长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帐外。
过了一会,贺安走进帐来回禀陆宗沅:“没找到卢攸这个人。”
陆宗沅面上一抹诧异。
贺安道:“我问过周围的士兵了,都说虞将军回来时,身边没有旁人跟随,卢攸没随他回营。”话音未落,听见一声冷哼,贺安忙止住话头,惴惴不安地瞧着陆宗沅薄怒的面色。
“知道了。”陆宗沅说道,“你下去吧。”
“是。”贺安说道,“王爷,外头天色不好,怕要下雨了,稍后就须收拾上船,回真定去了。”
陆宗沅点一点头,目送着贺安离去,天边的最后一隙金光,随着他放下帘子的动作,也消失不见了。夏日的雷声隐隐,乌云聚集,外头的士兵们都走了出来,盼着一场雷雨冲洗掉昨夜厮杀后的血腥气。疾风吹得帘子翻动,陆宗沅目光一掠,见天边浓黑的云朵撕扯不休,仿佛一头初醒的猛兽,要急迫地破笼而出。
他把兵书下压着的匕首取了出来,晦暗的目光凝视许久,便将那一截断刃扔到地上,叫侍从清理出去了。
虞韶离开军营,往南而去。他心事重重,因此一路缓辔徐行,走得甚慢。走到山脚下,将马拴在林间,徒步往山上而去。他此时对陆宗沅已多了几分提防,一路留神查看,不见背后有人跟踪,遂放下心来,到了那间被猎户遗弃的茅草房外,屈指叩门,“卢先生。”
卢攸手上举着一根木棍,贴着门缝往外张望几眼,便开了门,一看虞韶神色,卢攸便笑眯眯道:“如何,被我猜中了?”
虞韶沉默着走进来,反手将门合上。
卢攸将木棍放在一边,笑着说道:“我早说过了,此趟下山,必不为良王所容,你不信我。幸好我没有贸然跟你走,否则此刻便要去地府与戴荣相会了。”
虞韶原本便心情郁卒,被卢攸这么半是炫耀,半是讽刺地刺了一句,脸色越发阴沉起来。
卢攸见状,冷不丁想起戴荣被杀的场面,便是一个哆嗦,于是不再激他,转而笑道:“你猜一猜,良王为何对我如此记恨?”
虞韶对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
卢攸捻着须,悠然道:“因为我给良王送去了一把断裂的匕首。”
“我那把匕首?”虞韶微微吃了一惊,继而发怒,“你把它砍断做什么?”
卢攸道,“无他,不过试探良王而已。”又问:“王爷可曾对你提起匕首的事?”
虞韶不禁眉头微皱。王爷对匕首的事只字未提,只说丢失了。
卢攸一见他表情,便已猜出其中经过,他点点头,意味深长地看着虞韶:“如此看来,良王已对你有所猜忌了。”
虞韶无言,脑海里一阵嗡嗡直响,似乎是陆宗沅方才疾言厉色的一串质问,又夹杂着他内心里不肯屈服的反驳——王爷怎么会怀疑他?他们是心无芥蒂的玩伴,是血缘情深的兄弟!他的面色一阵白一阵红,最终,如同浓云密布的天空般,阴郁下来。
虞韶脸上的每一丝变化,都没能逃过卢攸的利眼。卢攸哈哈一笑,往窗外一逡,见无人接近,便郑重其事道:“你信我,我自然也不瞒着你。当初良王与平西王相约起事,平西王反悔,一者是感念皇上隆恩,二者是放不下满门家小。平西王心知肚明,以良王之能,要成就宏业,并非难事,因此这一年来他虽然名为退隐,实则常常与我传递消息。平西王的打算,是要待良王击退戴荣,挥师南下时,他在江南与良王遥相呼应,共襄大举。”
萧泽的打算,虞韶自然也猜到几分,对卢攸的话,倒也不见意外。虞韶只冷声问他道:“既如此,你为什么要挑拨我和王爷的关系?”
卢攸笑笑,不慌不忙地说道:“萧泽暗投良王府,然而良王府又何止良王一个主人?虞将军,你难道忘了,你自己也是陆宗沅的同胞兄弟,陆中葶的嫡亲儿子。”
虞韶眸子里起了微澜,他一字一句道:“我没忘。”
卢攸的利眸如捕捉猎物般紧盯着虞韶,说道:“既然没忘,为何还要对良王言听计从?萧泽属意良王,然而良王性情阴晴不定,行事暴戾,这样的人,如何做一国之君,行仁善之举?虞将军,我卢攸自负有济世之才,却苦无用武之地。如今我便瞧中了你,愿意奉你为主,你愿不愿意?”
虞韶他强自压抑住心中的激荡,克制的目光落在卢攸脸上,看见他那双踌躇满志的,灼热急切的眼眸,虞韶脑海中警钟大作,故意冷淡地说道:“我何德何能,得卢先生你青眼?”
卢攸放声大笑,说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的虞将军,果非当初萧泽帐下那个只会横冲直撞的莽撞小子了。”他将笑容一顿,正色道:“你不信我,无妨,只须听我一言即可。虞将军,你心智坚韧,机敏灵便,你父亲是先良王,母亲是西羌博野部贵女,出身不可谓不高贵,为何到如今还是混沌无知,蒙昧未开?难道不是陆宗沅与良王太妃有意为之?如今天下,看似纷乱,实则亦有脉络可循。天下四分,金陵朝廷是一分,当初石卿让所立的伪梁是一分,西羌八部是一分,良王是一分。石卿让被灭,势力尽归萧泽,西羌归良王,如今良王与朝廷两立,萧泽偏向谁,谁的赢面就大些。”
虞韶静静听着,说道:“不错,你已说过了,萧泽属意王爷,如今戴荣一死,萧泽自然是顺势投靠良王府了。”
“非也。”卢攸捡了一把破烂的蒲扇,故弄玄虚地扇了扇,说道:“一者,萧泽当初毁盟,良王对他有了芥蒂;二者,良王回绝萧泽亲事,与他颜面上也不好看。三者,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点,萧泽与良王,势均力敌,今日萧泽助良王夺天下,他日萧泽免不了要做个权倾天下的王侯,一山不容二虎,良王又是眼里揉不进沙子的性子,他们二人,必有一争,萧泽若是不傻,就该敷衍良王,另辟蹊径。”
虞韶难以置信,接着他的话问道:“所以你以为这个蹊径就是我?”
“你有何不可?”卢攸反问道,“我这几日,已替你谋划了几步好棋。第一,你要联合羌族八部。野利春虽然归附良王,然而蛮夷之人,哪有忠信二字可言?你有一半羌族的血,要拉拢野利春,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二者,要借重平西王兵力。平西王有两子一女,两子皆不成器,么女颇为受宠,论年纪相貌,与你堪为良配,你正该去求取萧小姐。你与良王不同,他势强,你势弱,萧泽会忌惮良王,却不会忌惮你,况且他对你本人颇为赏识,再加上我卖力游说,这门亲,有七八分希望能成。”
虞韶神情凝滞,那张成年之后渐显坚毅果决的面庞上,有一丝恍惚。
卢攸体察人心,如何不懂得虞韶的烦恼?他放缓了语气,温和地说道:“大好少年,何必为儿女私情所牵绊?”他推开窗,一指外头遍野的青翠,缭绕的云海,挺秀的山峰,卢攸说道:“这样的大好河山,难道比不上一个区区女子?他日成就霸业,天下的女人,哪一个不巴望着你多看一眼?”
虞韶好一阵心烦意乱,他信步走到窗前,望着茫茫云海,那挺秀的山腰,被云缠绕,如美人隔花,看不分明。虞韶眺望许久,轻轻透口气,说道:“所谓霸业,便只是为的天下人钦羡?这样的钦羡我并不想要。”
卢攸轻声道:“还可使自己的命运在握。虞韶,你这辈子,难道就没有过身不由己的时候?”
虞韶道:“难道当了皇帝就能够事事顺心了吗?”
卢攸一怔,似有所触,良久,他失望地叹口气,暂时将游说他的念头打消,推了门,示意虞韶下山,“快下雨了,你回营里去吧,免得良王疑心。”
虞韶将卸在桌上的剑挂回腰间,目视卢攸道:“你要留在这里?”
“这里偏僻,不会有人察觉。”卢攸道,“我先避避风头,过了这几天,就去找你。”
还要等他来找自己吗?虞韶有一瞬间的迟疑。在他沉默的当口,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雨点落在脖子里,激得他浑身微凉。虞韶不由自主地对卢攸点了点头,便疾步下山去了。
一路冒雨奔回营中,见满地的军帐,都已拔得干净,各部人马正整装预备渡河。陆宗沅负手立在江边沉思,滚滚的江水,浓郁的水汽,扑得他衣衫尽湿,宽大的袖子随风飞舞着。虞韶脚步越来越慢,走到陆宗沅面前,正要开口,陆宗沅却似有所感,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两人目光一触,各自沉寂。
“刘袤已经率军抵达燕京了,此刻燕京被数万大军所围,亟待救援。”陆宗沅道,抬起脚来,稳步上船。
第67章 一枕梦寒(十五)
寄柔主动离开王府,正称了太妃的意,从此紧闭府门,清静度日。唯有念秀,举目无亲,被困在这牢笼里,又不知虞韶是死是活,那原本要攀龙附凤的炽热的心,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雪水,顿时冷了。凄惶之下,便早晚去找了忆芳诉苦,聊以解闷。去的次数多了,每每见偃武来去匆匆,神色肃然,心知不妙,趁偃武要出门之际,与无人处扯了他的衣袖,问道:“齐将军,敌军是不是要杀进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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