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嫣直视他,稍一点头,表明眼下这一局面并非陷阱。
朱由检虚扶着张嫣站起身来,此时躺在床上的朱由校好容易缓过气,点头道:“莫要推辞,由检,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朕的江山,只能交给你。”
张嫣见时机差不多了,在旁道:“这几日,信王就在乾清宫住下陪着皇上吧,皇上定有很多话想要说。”顿了顿后加重语气,“本宫会吩咐宫人看顾,不会有旁人来打搅。”
朱由校没有反对和赞同的力气,朱由检转头看了张嫣一眼,并不出声,张嫣便当他们两人是默认了,转身离开暖阁。
走出暖阁后,张嫣扫了一眼大堂站着的宫女太监。他们无声而恭敬地冲张嫣行礼。
全都是她的人。
这漫长的一年里,她做的事可不光是给朱由校下毒这么简单。
魏忠贤对隐忍多年的朱由检毫无戒心,也没有安排人监视他,来此的路上,虽不可避免被数个东厂密探目睹,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燕由应当已经干净利落地解决了他们。家族远在辽东掌握不了消息,而皇上身体急剧恶化,魏忠贤也不敢轻举妄动,客印月那头又有信王安排的人拖住。消息传不到他们那边,他们不会随意前来乾清宫。退一步说,即便他们真的来了,张嫣也准备了至少三个法子来阻拦他们。
所有的心思,所有的算计,都是为了这关键一两日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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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炎热的天气没有让张嫣失去冷静,就在最后这一两天里,没有焦躁,没有坐立不安,只有沉着和按部就班。
每一刻钟获取一次外头传来的消息,除此之外,张嫣一直在重复做一件事,写字。
写完上百张同样内容的字条后,张嫣终于有几分满意。
她推开宣纸,将一旁的黄缎布移到桌子正中央。
挥笔写下重复演练了千百遍的话,一气呵成到最后一笔。
张嫣直起身,一字一句反复检查自己写下的字。
这应该跟王体乾的字差不了多少吧?
朱由校那个状态没法叫人写圣旨,况且按理写圣旨是秉笔太监魏忠贤的活,张嫣又不可能给他得知消息,那么既然客印月和魏忠贤可以伪造圣旨,她张嫣自然也做得。
反复确保无误后,墨迹也干了,张嫣盖上从司礼监弄来的印章,收起这份“圣旨”。高声唤语竹进来,吩咐道:“去对乾清宫总管说,奉皇上之命,传英国公张维迎明日清晨入宫。”
语竹眨巴几下眼,不安道:“娘娘?”张嫣的身份根本无法下这道命令。
张嫣漫不经心般斜眼督她。压力从目光中传来,准确无误地传到语竹身上,她重重颤抖,应了“是”后,赶忙退下去执行张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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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七年八月二十二日,二十四岁的天启帝朱由校驾崩的消息传到了东厂,魏忠贤忽然听闻此噩耗时,整个人从椅子上滑到了地上。
待他恢复神智后,立即做出决定,不能给天下知道这个消息,要去乾清宫,要控制一切,要强迫皇后接受客印月安排好的孩子,要掌控新一任的皇上。
他召集手下,坐在轿子里的他心焦如焚,不断催促轿夫再快一些。
抬轿的都是东厂番子,身负武艺,轿子风驰电掣,很快便到了乾清宫前。
魏忠贤探身下轿,却不料一出轿子,恰好与一个人面对面遇上。
这是个熟面孔,魏忠贤记得他的名字,因为这是素日中最让他头疼的人之一,英国公张维迎。因着他世袭英国公的身份,不管朝堂局势如何,魏忠贤始终得对他礼让三分。
两人脸上都带着意外的神情。魏忠贤心系皇上的遗体,抢先反应过来,作揖行礼道:“英国公大人。”
张维迎回过神,“哦,魏公公?”
面前这个人,于此时出现在此,不是好兆头,魏忠贤抑制自己擦冷汗的冲动,问道:“今日英国公大人怎么入宫来了。”
张维迎道:“本官也不知,待会儿要去问乾清宫总管。”
“皇上特意传召英国公,实是有要事相托。”一阵清脆的女声打断了魏忠贤的话头。
魏忠贤熟悉这个声音,心中大呼不好,转头看去,皇后正在宫人的簇拥下靠近。
“参见皇后娘娘。”张维迎行礼。
魏忠贤不得已跪下去行大礼,“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张嫣看也不看魏忠贤,径直走到张维迎面前才停下脚步,凝重道:“皇上驾崩了。”
张维迎顿时大惊失色,整张脸都垮了下来。魏忠贤心中暗暗叫苦,不知这女人现在又想干什么。
张维迎还没从噩耗中反应过来,魏忠贤只见张嫣抖抖袖子,长长的袖子滑下手臂,手上拿着的黄缎布显露在众人面前。
“皇上遗诏在此,皇上对本宫说,他决意传位于十六弟,信王朱由检,命英国公来迎接信王继位。”
张维迎还无法接受,恍恍惚惚,本能地问道:“信王殿下在何处?”
张嫣笃定道:“信王比你们早到一刻钟,此刻已在皇上梓宫旁了。”
魏忠贤跪在地上,完全呆住,事情发生得太快,他还来不及想如何应对,眨眼间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无法再改变。
张维迎迷惘不定,只会按着指令做事,依张嫣的话,在几位宫人的陪伴下走进乾清宫。
张嫣与魏忠贤一同留在原地,待张维迎走远后,她低头看向已经傻掉的魏忠贤,露出了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
阳光洒下来,两人一高一低,彼此对视。长风刮起,卷过两人身边,扬起衣带发丝,吹走地面覆盖的尘土。
朱由校在昨日夜里就驾崩了,张嫣掌握了第一手消息,迅速按计划安排好一切后,才将消息泄露给魏忠贤。
高枕无忧了那么久,该感受一下无能为力的感觉了,魏忠贤。
这盘棋让你们占了那么久的上风,现在终于要轮到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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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四,十七岁的朱由检,登上了皇极殿的最高处。
按传统惯例,太监宣读皇上遗诏后劝进三次,朱由检还要拒绝三次,最后一次双方达成协议,这才算是正式继任。
接着朱由检要代替哥哥接受群臣朝拜,正式成为大明皇朝的最高统治者。
所有这些画面,张嫣都只能在脑海中想象,皇极殿里面是男人们较量的场所,即便张嫣贵为继任太后,也无法掺和进去。
张嫣仰头望着碧蓝如洗的苍穹,心中的思绪并不平静。朱由检登基,代表事情已成功了一大半。但千万不可掉以轻心,行百里者半九十,任何一刻的松懈都可能导致最终功亏一篑。
能不能扳倒魏忠贤和他势大根深的阉党集团,需要朱由检筹谋的智慧。而这个消息传开后家族的反应难以预料,目前对张嫣来说,他们是比魏忠贤更大的麻烦。
事情还没有解决。
登基仪式已经结束。
张嫣远远看见朱由检平安走出来,松了一口气。
她身子朝向朱由检那边,毫不避讳在等她的意图。朱由检也一眼看见了张嫣,坐上轿辇经过她身边时,命宫人停下。
他亲自下了步撵,在张嫣面前恭恭敬敬作揖,“皇嫂,朕继续如此称呼您可好?”
张嫣微笑点头,看着面前已经长开的十八岁的少年,一瞬间感概袭上心头。他十一岁时,两人第一次见面,他初封王爷,丝毫不引人注目。如今他十七岁,已是天下之尊,所有人都要用敬仰的目光看他。
“皇嫂在此有何事?”
张嫣正色,说回正题:“这几日里,千万不要食用宫里面的东西。”
☆、123.不得安生的帝王
朱由检曾经来过乾清宫暖阁请安很多次,但这是他第一次静下心认真地审视这儿,以的主人的身份。
暖阁的金砖地面与厚实地毯洁净如新,常年洒在地板的木屑与制造它们的主人一般,消失无影踪。不过细想来这话也不尽对,主人的遗体还留在乾清宫的正殿处,过几日后要送往翠微山下葬。他的踪迹,所有人都知道。
连着数日在梓宫旁的哭号让他现在的身子很疲惫,双眼酸胀,精神困顿,但现在还不到休息的时候。
今夜是他正式以皇上的身份留宿乾清宫,指不定会有什么变数。
肚子咕嘟转动,清楚表示自己的饥饿,朱由检从怀中最深处掏出一个扁扁的包裹。一层层揭开布后,朱由检苦笑一声,饼子果然还是烂了,四分五裂,还有部分碎成了粉末。他拾起一片适合大小的塞进嘴里,果不其然,贴身揣了一天后口感干得发硬,十分难嚼,但他没有去动桌上的茶水,而是生生咽下去。
皇后白日特意来提醒,虽是好心,但也是多此一举,这种事朱由检自然早有准备,魏忠贤不知会采取何等行动。虽然现在自己是皇上,但魏忠贤的实际势力遍布朝野内外,自己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统治者。蛇需要慢慢制服,但在那之前必须提防蛇露出毒牙。
他这几日太过疲惫,亢奋的劲头在前天就过了,如今脑袋昏昏沉沉,似乎随时就要倒下去陷入沉睡。他翻看书籍,字却变成了歪歪扭扭的蚂蚁,甩甩脑袋起身在宫里踱步几圈,依然毫无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