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不懂“妄自菲薄”是什么意思,大致从后面半句话推测出了意思,但他又无法确定朱由检这句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嘲讽。说到底,还是那该死的笑容影响了判断。
朱由检放下文书,提起笔,直接在文书上做出批复,写好后,笑着交给魏忠贤,“既然魏公公觉得愧疚,那就按此法办罢。”魏忠贤看不懂他写的什么,只好呆呆地接过来,应了声是。
魏忠贤回到东厂后,立即召来心腹之一魏广微,将奏疏交到他手上,命令道:“念。”
他规矩念道:“以后各处生祠,其欲举未行者,概行停止。”
魏忠贤抽着水烟,陷入沉思,魏广微在旁屏住呼吸,不敢出声打搅。
“你怎么看。”魏忠贤问道。
“这……依小人愚见,皇上此举会让朝野上下都产生疑惑。”
“什么疑惑?”
“皇上与魏公公是否不合……如此他们便会掂量着两头的意思来办事。”看魏忠贤的鼻翼细纹皱起,这是发怒的前兆,魏广微忙补充道,“但皇上这么做毕竟是因爷爷的话而顺水推舟,说明皇上不想激怒爷爷。”
“啧。”魏忠贤恼怒地睁开眼,“分析有个屁用,我要你结论,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小人不知……”
魏忠贤怒道:“废物,滚出去。”
室内仅余他一人,水烟能抚慰他的胸口五脏,却无法抚平他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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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嫣轻抿一口茶水,心中感叹语竹泡茶的手法真是越发出色了。
书桌上摊着一部《三国志》。张嫣只花了三分心思在字里行间做个样子,余下的七分心思保持高度紧张,注意前方的动静。
只因半刻钟前,语竹在门外询问:“娘娘今日可要午睡歇息?”
这是她预定的暗号,若是隔壁房间那几位侍卫察觉到不对,便用巧妙的方式传达给语竹,语竹再来知会她。不速之客到了。
张嫣的书桌靠墙边,与窗口正对着,如此才能够一览无余注意窗口的情况,但她调动全部感官,依旧一无所获。脖间的汗毛倒是竖起来一片,燕由不在果然少了很多底气。
她忽然游离了一瞬,想起另一张年轻的脸庞,不知朱由检在独自面对魏忠贤时是否也是这个状况,他还更年轻,更缺乏经验,但他做得很好。如此想着,她渐渐变冷静,师父可不能输给徒弟啊。
射进来的日光变暗与窗门被推开,发生在同一时刻。下一瞬间,张嫣看清了来人,感受到对方的杀气,手臂立时暴起发力,将整张书桌掀起朝窗口呼去,同时心中冷嘲道,太慢了,我见过比你们快十倍的动作。跳入窗内的人一腿踢开桌子,张嫣灵巧避开砸回来的庞然大物。桌子重重撞上墙面,四分五裂。
隔壁屋子的动静连张嫣都听见了,那人也发觉不好,掉头想逃,却被窗口出现侍卫挡了个严实。又有两名侍卫破屋而入,那人无法,只好抽刀与侍卫打了起来。
张嫣一眼看出对方的武艺不精,招架起来十足费劲。
刺客很快被制服,长刀被卸,被按着跪倒在地。
在旁仔细观察的张嫣瞅准时机,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捏住刺客的两颊,防止他吞下藏在口中的毒药。
对方怒气冲冲盯着张嫣,一张脸年轻稚嫩,似乎还不及弱冠。张嫣迅速做出判断,这个孩子习武不精,所以打不过侍卫,没有太多经验,所以没来得及吞下毒药,所以情绪在脸上表现得这么明显。
张嫣命侍卫从刺客的口中取出毒药,并塞住嘴巴,捆起来。
做完这些事后,两个负了伤的侍卫背着一具尸体回来上报,遵照张嫣的话,在附近找到了这另一名刺客,过了几招,他寡不敌众,最后吞下毒药而亡。
听完这个消息,年轻刺客的身材顿时黯淡下去,瘫倒在屋角,失去了要反抗的意思。
张嫣查看背回来那人的尸体,见是个壮年男子,安心下来,与自己预料中的一模一样。最少一个人,最多三个人。一个人的可能性最小,因为要保证成功,就必须派来好手,而他们怕我主动算计,身手最佳之人定留在长老身边护卫。而若是三个人,就有些太瞧得起自己了,分配本就不足的人手来刺杀自己。
两个人刚刚好,派一个较弱的打头阵,另一人在不远处观望,若是成功,自然不用他在动手,若是首发失败,便潜伏等待下一次时机。
长老一定知道张嫣这头能够料到一切,但即便他们知道,也无法违背自然的法则。
张嫣站在满屋狼藉中,镇定自若地吩咐道:“将这个人交给皇上,就说是意欲行刺圣上,却被你们半途截下,剩下的就听皇上吩咐。”她指指屋角被捆住的刺客,“这个人便交给我,关在慈庆宫中,你们回去将情况如实对皇上禀报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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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嫣身上有很多秘密,这点朱由检一直都心知肚明。
这次从手下的回禀推测,他只知道有人处心积虑要杀她,甚至不惜派出高手,闯入宫闱禁地。可想破脑袋,他也想不出背后因由。
但深想去,因由似乎也没那么重要,毕竟她解决自己事情的同时,顺水推舟又帮了自己一把。这个机会太绝妙了,刚好可以让他加派乾清宫的守备,安插心腹。
她是帮自己的就好。但这么有能力的女人,日后不得不防。
朱由检想起,自己一直没有机会问张嫣,到底为什么要送自己坐上龙椅。若是不能确认她的目的,并施加控制,可能无法放心让她留在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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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一,魏忠贤上疏,自告年老体衰,不堪重任,请求辞去东厂总督太监之位。
朱由检亲自传召他来觐见。
魏忠贤接到传召后,派手下给客印月递了个消息,让她瞅着时间也赶过去。两人一起应对总比一人要好。
他一进乾清宫暖阁,就见朱由检从文书中抬起头,和颜悦色地对他点头致意。
朱由检绕过桌子,亲自将行礼的魏忠贤扶起来,说道:“公公,你的奏疏,朕看过了,为此,朕要告诉你一件事。”
魏忠贤咽下唾沫,只听朱由检笑道:“皇兄临终前交待朕一句话‘若想要江山稳固,长治久安,必须得信任两个人,一位是张皇后,第二位便是魏公公’,朕将皇兄的遗言铭记在心,不敢忘却。因此朕拒绝你请辞的要求,你如同朕的左膀右臂,试问谁能缺了左膀右臂呢?”
魏忠贤听他说得真诚,心中七分感动,三分留存的怀疑。他那三分的怀疑是对朱由检的不信任,却又说不出所为何。
魏忠贤认为那句话的确是先皇所说,因为其中还提到了张皇后,虽然让人不豫,但反而更添真实性,他了解先皇的品性。
反正当下最重要的是,皇上明确表示拒绝他辞去的要求,他看不到敌意。
魏忠贤想,自己或许是多心了,当下低头拭泪,说了一些怀念先皇的话。过不久后,客印月便来了。
客印月行完礼后,开门见山道,“皇上,奴家年纪已大,先皇驾崩后,越发思念家乡,恳请皇上赐恩典,放奴家还乡。”
朱由检认真听完后,没有多加考虑,颔首道:“就依夫人的意思。”
客印月今日来只是做个样子试探一下皇帝,不料事情突然就这样急转直下。她听罢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相信自己耳朵听见的话。
她一旁的魏忠贤同样震惊,冒失地问道:“为什么?”
朱由检不在意他的无礼,一脸奇怪地反问道:“朕很需要魏公公,但夫人是皇上的乳母,先皇驾崩后,她留在宫里也没有什么用处,既然是她自己的想法,朕当然尊重,不是吗?”
魏忠贤被说得哑口无言。
他不懂,面前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126.各方的较量(三)
昨夜西风凋碧树,今朝不忍道别离。魏忠贤不顾危险,亲自出动,将客印月送到外城门,才不得不止步,两人眼泪汪汪地话别。
“你可不能忘记了我。”客印月叮嘱魏忠贤道。
“绝不会。”魏忠贤信誓旦旦保证,“待这头事情安定下来后,我立即接你回宫。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不会亏待了你的。”
他侧头对婢女玉墨说:“你要好好照看夫人,她不开心时要想办法让她开心。”
玉墨恭谨道:“奴婢谨记公公交待。”
两人依依不舍,时间渐渐流逝。
魏忠贤出宫时带了一队东厂护卫,此刻他们分布在不远处望风,以防止有人行刺。此时领头的役长上前来小声提醒魏忠贤:“公公,该回宫去了。”
魏忠贤用衣袖拭去泪水,稳定情绪道:“你要好好珍重。”
客印月一步三回头,重复道:“你千万不能忘了我。”
魏忠贤不厌其烦地点头作保证,目送客印月坐上马车。领头的车夫发号施令,五辆马车及一大队侍卫、婢女浩浩荡荡起行。
燕由在城门外靠墙而立,眼带嘲讽,看这阵仗,若是不明就里的行人只怕还以为车里坐着的人是皇后或是贵妃。
从马车的车轮印记可以判断,五辆车中有四辆车都装满了珍宝,客印月怕是把全部家当都带走了,里面还不知包含多少平民百姓的血与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