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晴回想了一遍,确保无误。她留心到这几日里竹语都像刻意对张才人避而不见一般,便问道:“竹语姐,您不亲自去回才人吗?”
竹语眼中的异样情绪落入了如晴眼中,“不了。”
本以她们三人当值的疏忽,皆当治死罪。但王公公说留着她们三名宫女更利于查明真相,规劝皇上先调查出结果后再惩治不迟。
因此这几日里,竹语与如晴等人便暂时先免了罪责,一同在翊坤宫里伺候着张嫣。
得了张嫣的准许后,如晴推门而入。
如晴跪在门边,说道:“恭喜才人。”
正经主人还未来得及说话,坐在她床边的王才人已经急着问道:“有何好消息?”
如晴抬头,见张嫣对她颔首,这才将方才竹语的话一一报了上去。
如晴虽说的隐晦,但张嫣自然听得懂。这宫里除了朱由校,还有谁能挡得住客印月?未能见得皇上,是皇上不想见罢。
这几日来张嫣跟前回报消息都是如晴,她的性子虽是莽撞了点,但素日里言行还是极妥帖的,人也见得聪明伶俐。张嫣不由对她留了几分心。
王宛儿听得如晴的话,立时间握住张嫣的手,喜道:“这就好!妹妹总是躲过一劫了。”
张嫣清楚,以东林党在朝中的势力,一个钦天监监正,当是在掌控之中。只是没想到,为解决此事居然需要搬出钦天监的说法。不过对于相信此道的朱由校来说,这倒是个非常巧妙又彻底的解决办法。只要他信了,自己的地位会变得难以撼动。
结果好得超乎了预料,张嫣反握住王宛儿的手,与她相顾而笑。
张嫣见她神色,明白她确是关切自己,再想起这几日她日日来陪自己说话解闷,颇为感动,对她诚恳说道:“姐姐真如宝珠亲姐一般。”
“我倒是真想有你这么一个才貌出众的小妹。既然你都唤我作姐姐了,那便真将我当是姐姐吧。”王宛儿温然道。
张嫣点头,笑着应了下来。
如晴见状,正要悄悄退出房外去,张嫣叫住了她。
“竹语去了何处?”张嫣问道。
“竹语姑姑正候在门外,要奴婢叫姑姑进来吗?”如晴压低了声音。
张嫣沉吟一瞬,“不必了,你退下吧。”
如晴低着头退了下去。自从上次一时意气出言顶撞被化解后,如晴却再不敢直视张嫣的眼睛,她总觉得那对眼眸里藏着某种让她害怕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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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跪求谅解
很快便入夜了。房间内,烛火摇曳,香气幽幽。
张嫣坐在妆台前,竹语用玉梳替她按摩头部,她却兀自出神。
这几日来,堆秀山的秘密,地底的秘密,折磨得她不得安生。卸去了妆容后,张嫣看见镜中的自己眼圈下方乌青一片。
想开去,放眼前朝后宫,每一股势力似乎都有可能与在地底监视的那一批人有关。
只是,如此浩大的一项工程,要瞒过宫中那么多的耳目,必有滔天的权力在手。而现在除了当今皇上外,明面上当属王安和东林一派权力最大,但一个他们的实力还不足完成这个工程,二个王安似乎对此并不知情。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有什么阴谋在悄悄酝酿着。
张嫣忧心不已,自己上次留下的痕迹会否被人察觉?若是被察觉,他们又会如何处置自己?父亲与此事究竟有什么关系?事情顺利的话,册封过后即要迁入坤宁宫,会否也有人在地底监听自己的言行举动?
她本想写信托人带去给父亲,但左思右想均觉得风险太大,若是被人看到信中内容,整个紫禁城的天都会翻将过来。
张嫣暗自在袖中握紧了拳头,此事比起客印月,还要更棘手。
思绪到了客印月身上,张嫣忽然想起了另一个人,想要问问竹语,便出声叫道:“竹语。”
张嫣不过随意一叫,而竹语的反应却很奇怪,张嫣明显感觉到她握着梳子的手在自己头上重重一抖,张嫣回头看她的当口,她已经跪下了,低头看着地面。
自从竹语被王安从暴室救出来后,她便一直魂不守舍,伺候时反应也慢。张嫣原以为她被惊着了,也没责怪她。但她现下的举动,似乎不是简单一句“被惊着了”就能解释的。
张嫣不动声色,如常问道:“你可知道跟着皇上的那个太监是谁吗?”
“才人是说方总管?”竹语听了这问题,肩头明显一松。
张嫣看在眼中,继续问道:“皇上身边有两个太监,除了方公公外,另一个人是谁?”
“奴婢不知。”竹语怯怯答道。
张嫣见她表现,料定她确是有事瞒着自己。
张嫣知竹语此人沉不住气,于是默然不语。见她逐渐变得不安,这才冷冷抛出一句话:“你自己交待罢!”
听到此话,竹语立即如遭雷劈,脸色刷地惨白,身子剧烈颤抖。
她抬头偷眼看张嫣,只见张嫣秀眉紧锁,冷眼相对。
她脸上闪现绝望之色,伏下头去,口中呼道:“才人饶命,奴婢知错了!”竹语低声抽泣,“奴婢是猪油蒙了心,才会相信奉圣夫人的话。”
当“奉圣夫人”这几个字从竹语口中出来,一道闪电在张嫣脑中劈过。
所以在外部找不到纵火的痕迹,所以在雪天里火势如此旺,所以宫女们都平安逃了出来……只因为放火的人是竹语,火是从宫殿内部烧起来的。
张嫣胸膛起伏,屋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只余竹语低低的抽泣声和窗外长啸不止的风声。
她强压下怒气,好一会儿,才问道:“为了什么?”
竹语连连磕头,“内务府有位公公暗中指示奴婢当夜打翻烛台,放火烧宫,说是奉圣夫人允诺,事成之后,会寻个由头保了奴婢。再赐奴婢一笔丰厚的嫁妆,放出宫去。直到奴婢被拉进了暴室,被绑在刑架上,奴婢才明白,夫人根本没打算守诺,悔痛不已。幸好有娘娘和王公公……”
张嫣想起当晚竹语曾阻止她外出,咬牙道:“那人是不是指示要将我一起烧死在宫中?”
竹语犹豫了片刻,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是……”她随即又快速补充,“但奴婢不忍心……”
张嫣寻思,要她的命对王安没有用处,那么只能是司礼监内部有客印月的人。
竹语看张嫣不出声,涕泪横流,不断说:“才人饶命!才人饶命!”
张嫣冷笑一声,打断了她的求饶,“你不忍心将我烧死在宫中,可奉圣夫人早留了后手污蔑我不祥。你想早日出宫,就要赔上我的一条性命吗?”
竹语一怔,哭道:“奴婢愚钝,求才人饶命!”
张嫣不做声,心中想道:火烧的事情已经过去,若再让竹语去指证客印月,极有可能赔上她的命,却伤不得客印月分毫,吃力不讨好。
权衡之下,张嫣还是决定隐忍,对外装作未知实情。
竹语的哭相十分难看,身躯佝偻着,极是卑微。张嫣看着她,念及她自小便呆在紫禁城内,许多年来,辗转伺候不同的主子,没有自己的人生,一辈子也未享过福,颇为可怜可叹。再加之此次事件并未损及自身,终究是不忍要她性命。
她侧过身,冷声道:“你自去暴室领二十大板。”二十大板是很重的刑罚,足以让人大半月下不了床,但重不致死。
张嫣不再看她,起身走向床榻。背着身子丢下一句话:“你对王公公说,是因打碎我的手镯,才被我逐回司礼监的。只是若奉圣夫人因你办事不利,不肯放过你,我也不会保你。”
竹语伏身谢恩,张嫣轻舒一口气,说道:“待伤好后,就出宫吧,待皇上下旨册封后,我再让司礼监的人安排。”
竹语陡然立起身子,难以置信地望着张嫣,怔怔流下两行泪来。看张嫣卧下了,她如梦初醒,忙起身,吹熄了灯火。
黑暗中,听得她语带哽咽地说了一句:“才人大恩,竹语不忘。”
暖阁的门“吱呀”响了两声,竹语静静离开了。
张嫣翻来覆去,一夜无眠。
☆、19.圣旨颁布
任客印月再怎么撒泼放刁、百般阻挠,到底是赢不过东林党与王安联手。
第二日一早,圣旨便到了翊坤宫中。
“圣旨到——才人张氏,王氏,段式,接旨——”那声音穿过了两道门后显得有些遥远而不真实。
外面仍寒气袭人,但相较前几日,今日已是难得的放晴了。万里无云,碧蓝如洗,一扫前几日的沉寂之气。
王宛儿和段婧同时走到翊坤宫前院,宣旨的几个太监站在最前方。王宛儿与段婧对视一眼,彼此心意明了,今天的主角并不是她们两人,默契地跪于一左一右。
待张嫣出来后,她缓步走到正中央,展衣徐徐跪下。
太监以一种特有的腔调,拖着尾音,宣读圣旨的内容:“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张氏女张宝珠,仪容出众,温慧秉心,柔嘉居质,才明夙赋,特立为皇后。段式女段如莲,王氏女王盈则,柔嘉淑顺,风姿雅悦,端庄淑睿,克令克柔,特立为段纯妃,王如妃,钦哉——”
张嫣举起手来接过圣旨,众人一齐叩头,朗声谢旨。
王宛儿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意,段婧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