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月色如水
朱由校离去后,敬事房的文书很快便来了,张嫣盖上代表皇后的凤印,太监便捧着文书匆匆给翊坤宫的王宛儿送去了。
是夜,天朗气清,月明星疏。张嫣翻看了前朝编著的《永乐大典》,这是民间*,入宫后才得以拜读,里面包罗万象,张嫣深深为其中所包含的前人学识所折服。但因奥妙无极,读起来极耗心力,才看了几页便感到困乏,早早就由语竹服侍着睡下了。
念着地底之事,几个月来总是睡得不踏实。加上前些日子操心傀儡戏一事,更是身心俱疲。按说今日该是难得的安眠,但张嫣躺在床榻上,脑袋昏昏沉沉,意识却是无比清醒,反复念着地宫之事。入睡未果,她缓缓睁开双眼,悄然坐起身来。透过轻纱床帘看向半掩的窗子,窗外月色明朗,神使鬼差,她当下做出决定:今夜再去看一看。
语竹正睡在床榻的下方,上次为见王安而溜出坤宁宫,她的反应那么激烈,这回张嫣不想再惊动她了,再者,此次出去也没有能对人言的正当理由。
张嫣悄无声息地探身前去,从床铺尾部摸出了一个香囊。她伸直手臂,拿得离自己远远的,扯开绳子,从里面捻出一小撮粉末,伸手洒到帐子外语竹睡得那一头。
静静等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张嫣下床,迈步从语竹身上踏了过去,在水盆里净手后自己动手换上之前跟语竹要的那套宫女襦裙装。
语竹平日里睡得极浅,张嫣只要稍微有较大的动作或是轻唤一声她都会醒来。但今日张嫣做完了一连串事,她仍然睡得死沉。自然是张嫣洒在她面上那些粉末的功劳。
曼陀罗花,有迷醉人意识的功效。一到两个时辰后被迷之人无需解药,会自行醒来。张嫣趁着准备傀儡戏时,弄了许多花粉,装在香囊里,白日里佩在身上,夜晚时藏入床铺之下。
张嫣抬手推开窗子,“吱呀——”一声,在紫禁城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突兀刺耳。张嫣全身紧绷,回头小心地察看语竹,看她面上没有任何要醒来的迹象,这才舒了一口气。曼陀罗的用法还是从书籍上得知,今日才得一试,看来确实有效。
张嫣双手使劲,双腿先后弹起,纤腰一摆,便轻巧地从窗子翻出了外面。
坤宁宫离宫后苑极近,走过多次,所设宫灯又少,避开巡夜的人对张嫣来说已是驾轻就熟,不多时便进入了宫后苑。
此时有车轮子滚动的声音在远处响了起来,这陌生的声响让张嫣停下步子,侧耳倾听。这声音定是凤鸾春恩车,想来自朱由校登基后,宫内还是第一次响起这样的声音。今夜整个后宫的女人,怕是都在一边听着一边欣羡着吧。
以客印月的性子,今晚怕是会怄气得睡不着觉,张嫣笑了笑,继续向堆绣山的方向走去。
张嫣耳力极好,还未接近堆绣山,就听到那边隐隐传来说话之声。起初听得不真切,待向前走了几步,已然可以确定。她大惊,这个时间点,宫后苑中不可能有巡夜人,会是谁?
张嫣借着茂密的枝叶挡住自己身子,从枝杈叶缝间偷眼看去。
皎洁月光下,堆绣山上的御景亭中隐约可见两个人的身影。
她心中起疑,两人于此时此地出现,无论怎么想都不合理,不知是否跟地底的秘密相关?她欲探个究竟,于是迂回到了堆绣山下,她步子本就轻,此时更是留意着轻重,压着步子小跑,一丝声音也未发出。
她飞快潜进了堆绣山的山洞中,屏住呼吸登上了旋梯的中间位置,不得不说,堆绣山的这种结构极适合窥听,山上亭内的交谈一字不落地传入了张嫣的耳中。
“你的身手我自是放心。”这个说话人的声音尖细,听来竟是个阉人,而且是个已有一定年纪的阉人。
过了一会,对方没有回应,尖细声音继续道:“怎么?嫌报酬不够吗?这个好商量。”
对方仍然不说话,尖细声音毫不在意道:“好罢,我先去了,日后还是在此见面,三日一次,有事时便会交待你。”似乎是思考了一下,补充道,“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那一份。”
这把尖细声音的主人迈着虚浮的步子从堆绣山的右侧山道离去了,张嫣在黑暗中待了一会,尖细声音已走得远了,却一直没听到另一个人离去的声音。
张嫣心中忐忑,又再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任何声响。于是摇摇头,轻步走下旋梯,出了山洞。走到了一个安全又隐蔽的距离,再次抬头望去,亭子间已然没有人了。
张嫣大惊,何时离去的?她居然一点都未觉察到,果然像尖细声音说的,对方身手了得。
正望着山顶凝神思索时,一个声音在张嫣身后猝然响起,“你是何人?”
☆、43.神秘男子
这把声音极轻,语调淡淡,而在张嫣听来却似平地惊雷。她被惊得浑身一颤,强抑着才没失声惊叫。
听声音,身后那人是个男子,而且气息绵长,想来便是御景亭上的另一人,他既知道自己在此,也一定知道自己方才偷听了他们的交谈。以此人的身手,若是想取自己性命,易如反掌。而此刻他并无动作,足证明他未起杀意。不过,若是被他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指不定会弄出什么样的麻烦。
张嫣在瞬间过完这许多念头,脊背紧绷,四肢暗暗使力。下一刻,男子似乎是迈出了步子朝自己靠近。
张嫣不敢犹豫,立时拔腿向前奔去。然而眨眼间,那男子便以极快的速度追了上来。张嫣早有预料,待他到了身后咫尺处,当下迅疾回身,化掌为刀,朝着那人脖间劈去。
张嫣不敢留手,扭胯送掌,整个上半身的力量都用了出去,以求瞬间逆转,得一线逃走机会。只是,那人的动作更快数倍,一道黑影略过,手已是准确有力地抓住了张嫣的腕部,顺势将她的手臂向后一扭,接着又以惊人速度缚住了她的紧随而至的左手。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张嫣被死死制住,动弹不得。
男子的左手绕过张嫣的背将她的右手反扭在身后,另一只手又抓着她左手,两人身子紧紧贴在一起。张嫣的脸也自然转向了男子这边。
如银月光笼罩宫后苑,一草一木的纹路都被照得清清楚楚,更不用说纠缠在一起的两人。
张嫣心中叫苦,脸要被看见了。却也因势不由自主地看向面前这人,他用帕子蒙着嘴鼻,只露出来半张脸,丹凤眼犹自生威,眉目间英气逼人。他看清了张嫣的面容,先是端详了片刻,随即双目缓缓睁大,极度的震惊从瞳仁中涌出。他皱起了眉头,眸色变深,张嫣从未见过人的眼神能夹杂如此多的情绪。
心中无端一紧,怎么这人的眉目看起来竟依稀有几分熟悉之感。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听得一声不真切叹息从男子口中发出,手腕忽然一松。
张嫣愣了半瞬,才明白他松了劲,于是脚下发力,身形几动,霎时间退出去老远,站定后,两人相隔近半丈。
月光倾泻而下,张嫣看着远远看着那男子,他负手而立,肩背宽阔却不粗壮,身形偏瘦削身姿却挺拔,站姿中自然流露出器宇轩昂之感。
他没有动作,只是沉默着凝视张嫣。
张嫣抬手轻按住因紧张而砰砰直跳的心,简单一交手,张嫣觉出自己身手比对方差之千里。但对方没有动杀意,加之脸已经被看见,再无其他需隐瞒之事,也不急逃跑。疑问实多,趁机加以探问为上策。
站远了后,张嫣发觉男子身着服饰也有些眼熟,只是碍于距离,看不太清晰,于是口中问道:“你是谁?”一边向前走去。
那男子恍若未闻,只是静静看着她。张嫣被盯得有些发虚,只好停住步子。
这个距离也已经足够看清楚他服饰细节了。衣服的具体颜色无法确定,但看光泽和挺括,确是上好的衣料,衣服上所绣图样,看起来蟒蛇,然而这蟒的头上却无端端多了两个角。
张嫣惊觉,这男子所穿的竟是飞鱼服。
为了求证,将目光落在男子腰侧,别着一把佩刀,虽有剑鞘,也可看出那佩刀刀身狭长,末端弯曲,果然是绣春刀。
张嫣奇道:“锦衣卫?”
谁知那男子毫无预兆地转过身子,向宫后苑深处走去,动作极自然流畅,然而不知为何速度极快。把背部露给敌人是大忌,他定是对自己的身手足够有自信,才敢如此做。
张嫣跑起追去,但哪里跟得上他,不禁喊道:“等一下!”
正当此时,平地响起一惨呼,女人歇斯底里的叫声传遍了宫阁楼台的每个角落缝隙。整个紫禁城都被惊醒了,涌起的躁动不安藏在深沉的夜色后面。
张嫣呆呆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然而,此声过后,再无动静。她重重打了个冷战,惨叫声传来的地方,是乾清宫。
☆、44.她的选择
月上梢头时,王宛儿从浴池里走出,乌发散在肩后,身上冒出缕缕热气。宫女丝梅忙拿了大块棉布将王宛儿身上残余的水珠吸干。
王宛儿闭着眼睛,最终一把抓住了丝梅的手臂,带着哭腔道:“我的选择没有错吧?”
在丝梅看来,王宛儿比起一宫娘娘,更像个惹人怜爱的小女孩。她拍拍王宛儿的手臂,柔声道:“娘娘莫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