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清河慢慢严肃起神色:“陛下是一代霸主,光复了李氏正统,上对得起皇天后土,下对得起李皇王朝历代先帝的英魂。那梁氏终究只是窃国之贼,陛下身为文皇帝世孙,取回帝位天经地义,何来的愧疚?”
同庆帝不说话,良久,他不再提过往之事,问道:“上彦,你瞧仔细了,太子和英知那两孩子究竟谁更有才干些?”
崔清河心一惊,这问的可就不简单了,斟酌再三捻着须道:“太子从小受陛下亲自教导,又有一干博学鸿儒辅佐左右,且为人宽和包容,未来必是一方明君。至于李英知嘛,陇西李氏将他教得很好,年纪轻轻深谙官场之道,八面玲珑,王李两家皆对其交口称赞。”
这话说得可就有讲究了,明面上是将太子与李英知两人各夸了一通,实则暗指李英知与世家走动太近。毕竟论血缘,当今太子还要叫崔清河一声舅老爷。
“唉,我又怎不知这两个孩子各有千秋,只是,”同庆帝拧起眉毛,“太子太过优柔寡断,你是没见着他和太子妃在一起时的场景,诺诺怯怯,哪像个男人!治家如此,治国更别提了。”
崔清河意味深长:“陛下,太子是仁圣皇后之后,是您的嫡长子,又是您亲手带大的啊。”
……
君臣二人促膝长谈了会,同庆帝困意上来便回寝殿休憩去了。崔清河握着个拐杖慢腾腾地从延英殿出来,站在高高的白玉阶上迎风吹了一会风,他回头看了一眼屹立百年辉煌不减的大明宫。
经过工部数百匠人的修复,这座宫殿难以寻到战火纷飞的痕迹,但在地缝砖瓦里却依旧留存着十几年前的焦灰。
十几年了,女帝梁氏一脉血脉断尽,两代治世风光再不见影子。可今日同庆帝的一番话,却让崔清河的心中隐隐不安。
驻足了约一盏茶的功夫,老太公才蹒跚着往宫门处走。回到府中独自坐了片刻,命人奉来笔墨,写完后交由心腹:“加紧送往河北,务必,亲手交到邵阳君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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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大秦帝国风光无比的邵阳君李英知与谢安两人沦落成了阶下之囚……
拘押他们的人是一帮家乡遭了水灾,无衣无食自此走上绿林之路的流匪,仗着人多势众,杀了一小伙节镇伤兵,抢来的武器行头,专门做上了劫道夺财的营生。
大侠白霜不知所踪,扮成富商的李英知与谢安没有一点意外地成为了这群流匪口中的肥肉。不幸中的万幸,这些人见李英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一个看起来连及笄都没到的瘦小姑娘,倒也没把他们五花大绑捆起来,只是夹在其中严加看管。
看似为首的一个年轻人冷着脸在他们面前比划了一下寒光闪闪的长刀:“你们老实点就没苦头吃,否则的话……哼哼!”
接下来的话不说也猜得到,撕票呗。
这绑匪说话怎么都是一个套路的啊,谢安纳闷,一点创新意识都没有!很显然,白霜是被李英知刻意支走的,至于李英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谢安一时猜不透,但看他表面畏手畏脚,实则眉头都没动一下,她即知道这人一定早有了打算。
别说,这个人演什么都挺像,谢安心中夸赞,该君子时君子,该流氓时流氓。真是我辈之典范啊,谢安钦佩不已。
“沈家的货船,”领头的年轻人粗粗查看了一下货船,眼睛利得和鹰一样,在李英知与谢安两人身上来回扫视,“婺州沈家的人?”
“是是是,”李英知连连点头,那模样生怕对方手里的大刀一个不长眼砍在自己身上,强撑着胆气道,“我与阿妹两人只不过是运货途中路过此地,但请各位侠士高抬贵手放了我们,日后必有重谢。”
年轻人将信将疑,他身边一中年矮个子男人忽然附在他耳边,边看着李英知便耳语了些什么。那年轻人忽地大刀一指,嗖地一阵风过去,直顶着李英知的鼻子:“你个竖子莫要骗老子,你若是婺州沈家人,为何满满一口官话?”
李英知苦笑:“侠士不知,偌大个沈家不说与五姓大户相比,但各房各支人数也不算少。家父乃京城通宝阁主人沈聪,想必侠士也有耳闻,我随父自幼生于京城,自然说得是官话。”
谢安听着他鬼话连篇,不由地偷偷朝天翻了个白眼。
中年男子眼神闪烁了下,又与年轻人说了一些,年轻点点头,似是信了七八分,但仍是有些不放心又问道:“那我且问你,沈家目前当家人是何人,嫡子又姓什名谁?”
李英知一一详尽地说了,对方终于落实了他两人的身份,却没有立即放他们走的意思。理由是怕他们走了,走漏了风声引来官兵抓捕他们。
“这,这可如何是好?”李英知瞠目结舌。
自称林和的年轻人不耐烦地大手一挥:“我先写信告知你家人,等他们交了赎金来再说。”
李英知无法,也只得与谢安被迫留在这群流匪中做个苦逼的人质。
是夜,篝火跃跃,水泽里蛙鸣声声。谢安与李英知身份特殊,因而被看管在中间地带,其他匪徒在周围打了地铺,留了两个人放风,其中有一个便是白日里盘问他们的林和。林和远远地抱着大刀坐着,像株笔挺的松柏,警惕地望着四周动静。
离上一次在野外风餐露宿隔了许多年,谢安躺在硬邦邦的泥地上怎么也睡不着,旁边的李英知倒是天一黑就枕着手臂闭上了眼,那叫一个随遇而安,完全看不出原来京城中那个矜持挑剔的贵公子模样。
周围的鼾声震天响,谢安辗转反侧,按捺不住悄悄地戳了戳李英知。李英知不动,谢安再戳,还不动,谢安深吸一口气,对准李英知的腰眼捅了过去。
手指蓦地被抓了个正着,李英知啧了下,声音轻得和烟一样,漆黑的凤眸里哪里看得出一丝睡意。他低着头,几乎贴着谢安的额,煞有其事地责备道:“有没有告诉过你,男人的腰很是精贵,经不起你这一捅的。”
谢安倏地想抽回手,没成功,还被李英知坏心眼地捏了两下,疼得她挤了下眼不敢再动了。她不敢说话,只能鼓着一双眼睛使劲瞪着李英知,无声地做了个口型:“怎么办啊?”
她这想说话又不敢说话的模样李英知看着十分的有趣,便也学着她,无声地张开口:“不知道啊。”
谢安:“……”
谢安急了,都到这份上了,他还有空逗她玩。再逗,再逗他们连黄河大堤还没见着,小命就得交代在这了!什么遭逢,什么被迫离乡沦落流匪,都他娘的全是狗屁话。这些人各个身高体壮,拿刀拿枪比谢安拿筷子还要熟练,一看即是从武出身。如果真是流离失所的难民,为何这群中不见一个妇孺。再看林和的做派,分明是军中一个小头目,而白天与他耳语的中年男子身份也随之昭然若揭,不是军中参事即是幕府师爷。
这些人根本不是流匪,而是一小队假装流匪的藩镇军!
☆、第十三章
相比于热锅上蚂蚁似的谢安,李英知淡定得像躺在自家后花园里午睡般自在,瞥瞥守夜的林和,拉过谢安的手不动声色地写下几个字——莫忧。
谢安被他写得手心发痒,想怒又想笑,待他写完眼睛一亮,反过来也在他手心里写道:“有脱身之计?”
李英知特别坦然:“没有!”
谢安:“……”
险些没被李英知噎出一口老血的谢安气哼哼地把脸埋进臂弯里,和只小刺猬似的拱着背对他。
谢安气闷的模样落进李英知眼里,面上闪过淡淡笑意。翻过手掌看看,上面依稀还残留着她指尖划过的温度,那么小的一只手,没有他一半大。李英知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个孩子。
今年仲春的雨季来得煞是早,谢安马马虎虎眯了没两个时辰,就被落在眼皮上凉意给惊醒了。揉着眼坐起来,睡在身侧李英知不知踪影,她脑袋嗡的一声响,这货不会半夜丢下她跑路了吧!
定睛一看,蒙蒙细雨里与林和说话的不正是李英知吗,谢安为自己的小人心肠暗暗惭愧了一把。
“姑娘,下雨了,醒了就别搁地上坐着了。”谢安背后响起个耳生的粗糙声音,回头一看,这人她略有印象,昨日是他紧跟着林和上船逮着了他们。她心里琢磨着,应是个副将之类的人物。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人虽脸上一道疤不像个好人,但说话倒算和气,总比那些打见了她眼神就和狼盯着肉一样的其他人好多了。谢安应了声好,一个骨碌爬了起来,低头拍灰尘时,眼下忽然伸来一块皱巴巴的干胡饼。
那人见谢安不动,只当她害怕,挠挠后脑勺,尽量和颜悦色道:“姑娘你甭怕,俺也是见你和俺家的丫头差不多大,看着你就想起了俺家的姑娘,莫别的意思。”
谢安缓过神来,忙不迭地道谢,接过饼子,一口啃了下去。
那人见她爽快,对她自是又生了几分欢喜,一掌拍在她肩上:“走走走,找个挡雨的地坐一坐。”
当兵的人下手都没个轻重,那一掌下去谢安只觉肩胛骨都快裂开了,身形轻微地晃了一晃,但面上容色动也未动,笑了笑随了他的好意跟去了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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