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礼道:“山间不比城阙,坡陡路狭,又是夜晚,陛下若有半点差池,右相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杨昭恼怒,挥手一指陈玄礼,还未开口,自己身子倒晃了一晃。菡玉急忙上前扶着他,对皇帝道:“陛下,右相有酒了,请陛下恩准他退席休息。”
杨昭一手搂着她的脖子,身子大半重量都压在她肩上,侧过脸看了她一眼,醉眼朦胧。
菡玉又道:“陛下,山林夜间阴森,要看景致还是白天阳光明媚时更好。陈将军一心为陛下着想,望陛下三思而行。”
皇帝略一犹豫,看向贵妃。贵妃向来安于后宫不和朝臣争执,看杨昭许久也不开口,只好讪讪道:“陛下,陈将军、吉少卿言之有理,请陛下保重龙体,游山日间更为合宜。”
贵妃如此一说,夜游只能作罢了。此时已是戌时过半,皇帝也觉得困倦,便下令散席。
杨昭借着醉意,一路搂着菡玉不肯松手。菡玉想把他交给杨昌,他却发起酒疯来,空着的那只手直挥,像赶蚊子似的不让杨昌近身。
杨昌为难道:“相爷实在醉得厉害,走路也走不稳,又不让我扶他。吉少卿,你看这……”
菡玉无奈,只得说:“反正回程不远,就由我来搀扶相爷吧。”
好在杨昭在山上山下都有皇帝赐的宅邸。山势陡斜抬不得肩舆,菡玉只好一路扶他回去。
走到一处转弯,他突然指着树丛道:“路在这里呢,为何拐弯?”
菡玉道:“相爷,那是踩出来的小路,正路在这边。”
他却道:“我就爱走小路,我们走这边。”不管她愿不愿意,拉着她便朝树丛中走去。
菡玉急道:“相爷,那边是树林了。”
他嘻嘻一笑:“那不正好,咱们这就去找你说的温泉。”
菡玉看他醉糊涂了,半哄半劝道:“夜间林中危险,又看不清路,明日白天我们再去找那温泉好不好?”
“你别怕,我会武艺,有事我保护你。而且我们这么多人呢,”他虎着脸往后一挥手,“你们都听好了,好生跟着保护我们,可别怠忽职守跟丢了!”
杨九提剑欲跟紧他们,却被杨昌拉住,向她使了个眼色,一边对杨昭道:“小人会一直护着的,相爷请放心。”和他俩拉开距离,远远地跟着。
菡玉暗暗叫苦,知道和醉酒的人说不通,只好依着他往林中走去。走了一段,树木渐渐稀疏起来,出现一片数丈见圆不长草木的□□山石。
菡玉被他压得疲惫不堪,走到山石中央放他坐下,他的手却还不肯放开,把她也拉下去坐在自己身旁。
她连喘了几口大气,颈后热出了汗,以手作扇连连扇着。他坐过来一些,手又不规矩地伸过来搂住她脖子,另外一只手捏起她的下巴,惋惜地摇头叹道:“啧啧,如此灵秀的人儿,闭月之貌,怎么会是男子呢?”
她没有拂去他的手,只压低声音道:“相爷,你当真醉得太厉害了,连人都不认得了吗?菡玉本就不是男子。”
“我当然认得你,就算你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他打了个酒嗝,模模糊糊地呓语,“我也知道你不是男子,这是遇到你之后最让我欢喜的一件事,我怎么会忘记呢……菡玉,菡玉……”他喃喃地唤着,脑袋歪在她肩上,呼出的热气带着淡薄的酒味。
颈上突然传来一点温热的湿意,似乎是他的唇印在她颈中,摩挲吸吮。菡玉吓得不轻,惊跳了起来,又被他搁在背后的手带住,愈发慌张,胡乱推了他一把起身跑开。杨昭醉得头重脚轻昏昏沉沉,被她用力一推,后脑勺“咚”的一下撞在背后大石上。
那声音又脆又响,把林子那头的杨昌都惊动了,几人急忙赶过来,又不敢贸贸然地接近,只借着几棵树掩住,抬高嗓门问道:“相爷、少卿,没出什么事吧?”
菡玉不知如何作答,杨昭却自行坐起身来,摸着后脑勺沉声道:“叫他们过来。”语气平顺,一点都不像酩酊大醉的样子,只是隐含恼怒。
难道他刚刚是借酒装疯?她背上一阵发凉,忍不住往颈中摸去,触手只摸到一片细密的小水珠,原来是他呼出的热气在夜里凝成了水,沾在她脖子里。菡玉微窘,偷偷瞥他一眼,觉得他似乎也瞄了自己一眼,颇是无奈。
杨九上前来替换菡玉,又被杨昌拦住,另寻了两个身强体壮的家奴背杨昭。菡玉跟在后头照应,看着前方家奴背上烂醉如泥的人,暗暗皱起了双眉。
是有心还是无意,真不好说呢……该怎么办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莲笺(1)
第二日杨昭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又被宿醉带来的头痛折磨了一下午,便又在骊山逗留了一日,第三天才返回长安。他醒来后仿佛完全不记得酒醉后发生过什么了,菡玉只好也装傻,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回长安之后,因为皇帝不在京中,杨昭需处理的事情变得更多了,也不天天坐在吏部盯着菡玉,甚至有过两三天不见他的影儿。这总算让她暂时松了一口气。
自从兼任吏部郎中,菡玉除了料理吏部事务,还多出许多额外的是非来。吉少卿从今年三月起借居相府,受右相宠信爱重,已是满朝皆知的事,甚至暗地里也全是关于她和右相不清不楚的流言蜚语。右相高不可攀,想巴结也未必巴结得上,便有人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来,。这段时间每回她独自回去,总会在路上被这样那样的人用各种借口拦住,想尽办法通过她请托右相。
钱权总是相伴,杨昭身居要地,中外饷遗,家财岂止万贯,外头风传他家中堆积绢帛达三千万匹。三千万或许有些夸大,但是后院库房里堆满的财帛菡玉也是见过的。除了参观左藏库,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财物。
她伏案写明日的奏表,心中一直想着这些事,一不小心竟写岔了。写给皇帝看的奏表又不能涂改,只好扔了重写。
婢女芸香在一旁伺候笔墨,菡玉把写坏的奏表递给她,让她拿下去处理掉。芸香接过来捧在手里,颇是惋惜地说:“这么好的纸,扔掉了多可惜啊。”
递给皇帝的奏表,纸张当然是极精致的,外封锦皮。菡玉道:“不小心写坏了,只能扔掉。”
芸香看着奏章上工工整整的楷书,赞道:“少卿的字写得真好,写坏了还这么漂亮。”
菡玉不由笑了:“是内容写坏了,不是字写坏了。”
芸香道:“既然没用了,少卿不如赏给我吧。我正在学写字呢,正好可以拿来临摹。”
菡玉听她说想学写字,也很高兴,说:“你要摹我的字?我的字写得不好,绵软无骨。你要是想学,我给你找几本字帖;或者摹相爷的字,他比我写得好。”
芸香道:“我才不要学相爷的字呢,硬邦邦的,哪有少卿写得好看。”
菡玉一想,芸香女儿心思,当然喜欢娟秀的闺阁风而不爱台阁体。她幼时也曾摹过名姬帖,现在早就没有了,便说:“也好,你要是想学我的字,我另给你写一些。这本是给陛下的奏章,不便流传出去,芸香见谅。”
芸香喜笑开颜,连声道:“我有纸,我这就去拿纸!”欢欢喜喜地跑回自己房里取了纸来。藕色的笺纸印制得很是素雅精美,还散发着淡淡的荷花香气。
菡玉不由一怔。这荷花笺……
芸香瞅她两眼,问:“少卿,这纸能写么?”
菡玉回过神来,笑道:“当然能,只是用它来做字帖实在太浪费了,合该题上诗词作诗笺,才不会暴殄天物。”于是换了一支细狼毫,忖度着写什么好。
芸香看她思索,叮嘱道:“少卿,你可别写些什么国策方略、豪情壮志的给我呀!”
菡玉问:“那你想要我写哪种?”看芸香粉面含春欲语还休,又看看这秀雅清香的花笺,心里登时明白过来,笑道:“我给你写首诗好了。”提起笔来,用娟秀的簪花格题了一首“采葛”。
芸香凑过来,捡着自己认识的字读出声:“采草……一日不见,如三月……”这句话的意思浅显直白,她当然明白,当即羞红了脸,却欢喜得很。
菡玉笑问:“写得可还中你的意?”
“少卿!”芸香羞得满面通红,“我……我去收起来!”一把抓起那诗笺跑了出去。
菡玉笑着放下笔,准备继续写她的奏章,却发现桌上落下了一张空白的荷花笺。她拿起笺纸凑到面前闻了一闻,还是那熟悉的香味,比新鲜荷花略浓郁绵远。她翻过笺纸来,果然见笺纸背面印了一朵淡雅的荷花。
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还能见着这种荷花笺……
小小的孩童擅自拉开母亲的抽屉,翻出母亲旧日的诗笺,摇头晃脑卖弄地念出自己认识的字,不认识的胡乱猜着念:“皮采草分,一日不见,如三月分;皮采花分,一日不见,如三秋分;皮采艾分,一日不见,如三岁分。”她大声问母亲:“娘,这个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叫一日不见如三岁分?”母亲苦笑道:“就是一天看不到,就好像过了三年那样久长。”“我知道!就像娘想看见爹……”孩子突然住了嘴,小眉头皱了起来,扔掉那张诗笺换了另一张。“我出东门方,角后……角后……田君……房……衣巾……”太多不认识的字让她读得磕磕绊绊,诗又太长,索性跳到最末尾,“自……失……泪下如连丝!啊,这个我认识!泪下如连丝!”孩子开心地发现了一句自己能认全的,咧开嘴抬头向母亲炫耀,却只见母亲面颊上两行晶亮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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