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他流露出半点结党营私为自己谋利的端倪,或许她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迁怒憎恨他。
建宁王见李泌反对,起身拜道:“先生请勿动怒,就当从未听我说过。”匆匆告辞离去。
菡玉望着他的背影:“建宁王似乎并不甘心。”
李泌道:“建宁王年轻气盛,有时候难免急功近利思虑不周。”
是吗?急功近利确实,思虑不周却未必。说是为李泌除害报恩,但张良娣首要的眼中钉,恐怕是他建宁王自己吧?
菡玉又道:“建宁王初掌兵权便动了杀机,对母亲刀兵相向,日后若大权在握,恐怕眼里也容不下别人。”
李泌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早在新帝即位之初,因为建宁王军功卓著才略过人,新帝有意让他担任天下兵马元帅。李泌却说,广平王李俶才是嫡长子,战乱之时人心所向在于元帅,建宁王诚有元帅之才,若领军立下功勋,即使陛下不打算立他为太子,那些追随他的人又岂会答应?届时广平王岂不要像周朝的吴太伯那样被迫让贤?本朝太宗、太上皇都是如此。
皇帝觉得有理,改加广平王为天下兵马元帅。
论亲疏,李泌与建宁王私交更笃,但为大局设想,还是劝诫皇帝立长不立贤。
菡玉在朝这些年,看多了结党营私互相倾轧,见大哥如此公道论事反而有些不习惯了,进而微觉有愧。
原本她以为自己是和大哥一样的人,但是近墨者黑,与杨昭纠缠这么多年,或许真的被他同化了。
她甚至在某一瞬间有过这样阴暗的念头,希望建宁王和张良娣、李辅国相斗,两败俱伤。就算她不能亲自动手,也想看到那些害死杨昭的人不得善终。
但是她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新帝在灵武即位改元,广发制书昭告天下,很快各方租庸调就都向灵武送来,散路兵马也归集朔方,人力物力皆备。新帝觉得是时候挥军反攻光复两京了,命广平王挂帅东征。
建宁王来访李泌后没过几日,广平王阅兵誓师。太上皇听说长孙任天下兵马元帅,特地从成都遣使赐他黄金甲一副。
广平王在誓师会上第一次穿上金甲,谁知盔甲内被人暗藏利刃。金甲沉重,那刀从上而下,在他背上剌出两尺多长一道血口,广平王当场失血昏倒,东征也暂停未能成行。
金甲一直存放在武库之中,看守武库的一干人等都被收押在监,由御史审问。
武库由建宁王管辖,守卫的供词都证实只有建宁王碰过黄金甲,誓师前一天晚上建宁王还特意又去检查了一遍,并且嘱咐说这件金甲非同小可,不可擅动。
这证词无疑对建宁王极是不利。
战时戒备,武库守卫森严,可以说连只麻雀也飞不进去,他人根本无法潜入。卫士也都是建宁王下属,不可能集体串供陷害建宁王。
菡玉其实也不信是建宁王做的。倘若建宁王手握兵权功勋卓著,会不会像太宗那样弑兄夺位未为可知;但眼下他羽翼未丰,李唐江山危如累卵,安禄山叛军如虎狼在侧,他不可能现在就加害元帅,令风雨飘摇的新朝再生动荡。
建宁王这点远见心胸还是有的。
但如果不是他,还能是谁呢?张良娣李辅国这样的后廷妇人宦官,也就是在皇帝面前进进谗言,奸险有余,但还不足以插手军中事务。
当时菡玉也觉得匪夷所思,完全找不到可能的疑凶。
然而当她在梦境中再次重复这一段经历,当她知道杨昭一直在她身边未曾离去时,她忽然觉得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没有人能潜入武库在金甲上动手脚,但如果不是人呢?
这事多像他的手笔啊。睚眦必报,见缝插针,在别人已经犯错时再加上一笔,让人百口莫辩,假亦成真。
疑案悬而未决,张良娣和李辅国都向皇帝进谗,说建宁王不顾手足亲情,有忤逆杀母之心。这次广平王遇刺定然也是因为抢了他的元帅之位,断其夺嫡争储之路,令此子心怀怨恨,欲杀广平而代之。
新帝在李林甫的威胁下战战兢兢过了几十年,最恨有人谋害动摇储君,听信了张良娣李辅国之言,下旨将建宁王赐死。
讽刺的是,前往建宁王处宣旨赐鸩酒的正是李辅国。李辅国唯恐夜长梦多,动作麻利迅速,等朝臣得知消息赶往行在劝说皇帝,建宁王已经被迫饮下毒酒,一命呜呼。
菡玉随李泌从临时充作宫室的太守府出来,正碰见李辅国回来复旨。
她以为自己会有复仇的畅快,然而看到李辅国手中那盖着黑绸的棋盘,绸布下隐约可见酒壶、匕首、白绫的轮廓,却只觉得无奈和厌倦。
因为是梦境,所以如此率性无所顾忌,心底深处的想法都可直面宣泄,不必勉强,不必忍耐,不必背负。
她厌倦了,太上皇、新帝、广平王、安禄山,谁当皇帝她都不在乎了;哥舒翰、郭子仪、李光弼、史思明,谁掌握重权她也不在乎了。
反正天下已经乱了,反正她最在乎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实体书不能有鬼魂,但是做梦梦见鬼并不要紧
我真是太鸡汁了!
☆、尾声·梦回(2)
新年时圣驾移至凤翔郡,洛阳传来一个震惊所有人的消息。
安禄山死了。
这是安禄山起兵造反后的第二个新年,距离他在洛阳称帝不过一年。他的皇帝梦只做了一年,就终结在自己儿子手上。
安禄山称帝后深居洛阳禁中,朝事托付给谋士严庄,不理朝政。因为身患恶疾,脾气也日渐暴戾,动辄鞭笞左右侍从官员,连严庄都经常挨打,下属积怨颇深。
安禄山长子安庆宗已死,次子安庆绪不得宠爱,安禄山有意立宠妾段氏之子安庆恩为储。安庆绪怕失了储副之位便要遭杀身之祸,严庄便诱说他杀安禄山以代之。
二人串通内侍李猪儿,趁安禄山熟睡时刀斫其腹将他砍死,埋在床下。将领军政都向严庄报备,数月不见安禄山之面,以致他死了也没人知道。
严庄对外宣称安禄山病重,立安庆绪为太子,年初便登基为帝,尊安禄山为太上皇。安庆绪坐稳了宝座,才挖出安禄山的遗体发丧,尸体已腐不成形,恶臭难掩,只停灵三日就下葬了。
对比两边的新皇和太上皇,不得不说李唐的皇帝实在太仁德恭孝了。
这与菡玉所知的历史不尽相同,她并不知道安禄山死得这么早。或者说从很早开始,因为她的加入参与,许多细节已经变了。
譬如她的父亲吉温,小玉记忆中是安禄山起兵之后,吉温因为曾攀附他而牵连被贬,在岭南被罗希奭擅自罚罪所害。是以她一开始没有放在心上,让这件事提前了半年发生,救之不及。
也或许是因为她当时只是十几岁的女孩,居住在深山中,远离乱世不知时局。等她下山四处游荡时,安禄山史思明都已死于非命,中原大地乱成一团,藩镇各自拥兵占地为治,朝降夕叛,百姓不知何人为主。
安庆绪勇鲁无谋,又是靠不光彩的手段登上皇位,难以服众,安禄山原先麾下那些战功彪炳的大将都不服他。唐室君臣都认为这是天赐良机,广平王养好伤后,再度整军挥师东进。
菡玉一直为李泌之副,协助他处理文书。行军没有绝对的文武之分,有时也需要持枪执剑。
期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叛军将领安守忠率军攻打占领武功,距离凤翔仅五十里的大和关传烽火告急。李泌命菡玉持他的鱼符去斥候营点一支小队,轻骑前往大和关侦察,她索性亲自带队前往。
到了大和关,发现寇关的只是一队散佚游兵,总共两百多人,与安守忠大军走失,攻下大和关抢夺粮食补给休息,凤翔并无威胁。
撤退时却发生了一点意外,大和关外又有一队叛军散兵来投奔,正好与这边的斥候相遇。大和关的叛军听到动静,也出关应战,两面夹击,十几人的斥候小队全军覆没,只有菡玉一人生还。
她能幸免并不是因为不畏刀伤,而是有人出手相救。
她被敌骑□□扫中后脑,从马上跌下,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似乎看到天空中有一道黑影,大鹏展翅似的掠过。
醒来时并不是大哥为她重塑了一副身躯,而是第二天清晨,她被李泌派来救援的参将从尸堆中挖出来摇醒。
满地尸首,我方斥候的,敌方叛军的,混在一处。每个人都是因外伤而死,或枪或刀或箭,那些武器都还带着新凝的血迹。
据参将说,他们刚赶到时抓到了一个活口,是个胡人叛军将领,已经重伤濒死,还强撑着爬出去数丈远。他只来得及瞪大眼指着尸堆喊了声“鬼啊”,便咽气了。而后他们顺着他指的方向找到了她。
斥候只有十几个人,武艺不精,怎么可能杀掉两百多叛军。士兵们翻遍了所有的尸体,找到那十几名斥候的尸骸,确认他们也都已殉难。
参将检查了大和关内的残迹,最后勉强得出结论,猜测是因为叛军采食了附近的毒蘑菇,产生幻觉,以为来投奔的另一支散兵是官军,双方黑暗中不辨你我,内斗至两败俱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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