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他无奈地一笑,“我又忘了你是不怕刀兵的。”
他骄横跋扈目空一切,在他眼里世上的所有加在一起都不如他自己的身家利益重要。
但最后他还是用性命换了她。
他慢慢地倒了下去,他手里还握着那支碧玉短笛。她开口却喊不出任何声音,伸手去抓他,他的衣袖流水一般从她僵硬的五指间溜过,只抓住那玉笛的尾梢,冷硬如冰。
她跟着他从马背上摔下去,扑面而来的尘灰蒙住了她的口鼻。
她的脸埋在尘土中,咬紧牙关屏住呼吸,只紧紧攥住手中那支玉笛。
有滚烫的血溅到她手上,有利刃刺透了她的肩背,有无数的人从她身上踩踏而过。
她只是紧紧地攥住那支笛子,紧紧地攥住,指节都已僵硬了,只知道自己不能放,绝不能放。
日头偏离了天中,六月仲夏的日光驱散了林间最后一点薄雾,金光如同一道道锐刃从天而降,照亮这血光遍地的屠戮之场。
午时正刻,他四十周岁的生辰,就这样来了,又这样去了。
喧嚣声渐渐远去了,带走了他们想要的战果,也带走了她今生全部的牵系眷恋。
她从尘土中抬起脸,十数丈之外,岿然耸立的辕门上,他竟还是在笑着,清晰如只在咫尺之远,仿佛这十丈的距离并不存在,生与死的界限并不存在,他依然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就像这手里的玉笛,真真切切地在她掌中,再也不会离去了,再也不会了。
这情形就像昨天夜里,她也是这样握着他递过来的笛子,一人握住一头,谁也不放。
她一抬头,就看到他轻浅的笑容,眼波里分明有情意闪动。
他说:好,给你,一辈子,都给你。
可是一辈子却这样短,这样短。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那么甜都骗不到留言,只好杀男主炸霸王了_(:з」∠)_
☆、二十章·玉碎(4)
左相韦见素在御医那里草草包扎了伤口,回到驿站庭中时,皇帝仍拄着拐杖面壁而立。
一旁地上,贵妃已换上盛装,面上敷了厚厚的粉,遮住青紫的脸色;颈间挂满珠翠环链,勒痕都被遮掩。
她依然是雍容华贵的贵妃,风华绝代,倾国倾城。
皇帝却好似一下老了十岁,有拐杖拄着,背仍急剧地佝偻下去,仿佛不堪重荷。微风拂起他鬓边花白的发丝,此时他完全是一个年过古稀、老态龙钟的老人了。
身旁高力士奏道:“陛下,贵妃已经梳妆完毕了。”
皇帝恍若未闻,只是面壁侧立,一言不发。
高力士又劝道:“天气炎热,尸骸不能久存。陛下就再看贵妃一眼,记着她美丽的模样,让她入土为安吧。”
皇帝这才转过身来,盯着贵妃,昏花的眼中浊泪盈眶,却始终没有落下泪来。
高力士命人用草席将贵妃尸身裹起,抬到驿站后缢杀贵妃的梨树下掘土掩埋。
驿外军士已经安定,悄静无声,全然不见方才的混乱。
韦见素伸手摸了摸帽下的纱布,若不是头上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真要以为那只是自己恍惚间的一场噩梦。
夏日的热风从驿外吹进来,带进阵阵血腥气味,夹着腐坏的气息。
一场□□,朝臣死的死逃的逃,皇帝身边居然就只剩左相韦见素一个人了。若不是韦谔及时拦住鞭打他的士兵,只怕此刻他也和其他同僚一样命丧黄泉。
御史大夫魏方进就因为说了一句:“你们竟然敢杀害宰相!”被众人乱刀砍死。韦见素与魏方进还有些私交,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刀下毙命,无力相助。
韦见素步出驿门,外头三三两两的士兵正在收拾残局,血污满地,腥气弥漫。他的儿子韦谔也在其中。
韦谔看见父亲,迎上来问:“父亲大人,你的伤怎么样了?可要紧?”
韦见素道:“已经叫御医看过了,不妨事。你这是……”
韦谔迟疑道:“是陈大将军命我……命我清理场地。”
韦见素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四周:“魏方进……”
韦谔低声道:“孩儿已经选了一处好认的地方将大夫安葬了,就在驿站后面那块大石头边,虽然不能立碑,以后也好找到。”
韦见素道:“也只能这样了。”
沉默片刻,韦谔靠近父亲,小声道:“父亲,有件事我不知该如何是好,还请父亲指教。”
韦见素问:“何事?只管说来。”
“就是那个……”韦谔指了指驿站辕门,“收还是不收?”
韦见素顺着儿子所指方向看去,辕门上戳着一根长矛,长矛顶端,混沌模糊的一团,头发和血污尘土结在一起,面目都辨不清楚。
曾经那样张扬跋扈的面容,那样不可一世的人,最终,居然落得这样的下场。
“爹,众怒难犯,我要是擅作主张收了,引起众将士愤怒,后果我可承担不起;要是不收,就一直挂在那里,你看这……”
韦见素摆摆手:“事情都过去了,要办的都办了,不要紧。”
韦谔问:“父亲的意思是可以收?”
韦见素想了一想,又改口道:“这个,你还是向陈将军请示一下吧,以防万一。”
韦谔应了一声,正好看见陈玄礼带了几个士兵巡视过来,在驿庭门前碰到内侍高力士和李辅国,三个人在那边说话,连忙过去。
陈玄礼听完韦谔请示,犹豫未答。一旁李辅国插嘴道:“杨昭误国殃民恶贯满盈,罪有应得,就该将他曝尸三日,以平民愤众怒!”
高力士慢吞吞地说:“现在事情已经止息了,陛下忍痛割恩诀别贵妃,正是伤心欲绝,若叫他出门再看见这情状,陛下情何以堪?杨昭已被正法,就当为陛下着想,就此了结了吧。”
高力士说话的分量自然比李辅国重得多,李辅国不敢拂逆他,闭口不言。
陈玄礼道:“高将军言之有理,杨昭固然罪大恶极,但已被惩处正法,身后就别再为难了。就将他尸身收齐葬了吧,以示陛下恩德。”
韦谔得了允许,这才放心地将辕门上杨昭的首级取下来,寻着他被众将士乱刀屠割的尸身,合到一块入葬。
众人愤怒刀下无情,斩去首级不说,还将他尸身砍得七零八落,又与其他朝臣、韩国夫人等人的尸骸混在一处。韦谔翻寻了许久才将他拼凑整齐,只缺了一条右臂,吩咐下属继续去找。
韦谔正在忙碌,手下的李小四忽然慌慌张张地跑过来:“韦二哥!不好了,我找着了……”
韦谔问:“找到了?又怎么不好了?”
李小四神情慌张,看看四周,把韦谔拉过来小声耳语:“韦二哥,不得了了,我刚刚在那一堆东西里发现……”他吞了口唾沫,终于还是没说出来,“你还是跟我过去看看吧……”
韦谔随他走到驿门外荷塘边堆放尸体的地方,迎面而来刺鼻的腥臭之气,让他不由皱眉掩鼻。
尸体已经清理掩埋了大半,剩下的支离破碎堆作一堆,引来无数蚊蝇,恶臭难闻。
李小四拿起一根木棍,拨开纠结成一团的杂物,理出一条断臂来。
那断臂叫人从肩膀处一刀砍下,衣袖都还保留着,染满污秽,但仍看得出是紫色的袍服。
韦谔道:“这正是右相的……”
李小四道:“看起来应该是,我找了好久才找到,可是……”他再拨开一点,露出断臂袍袖下的手,和手中紧握的物件。
那是一管碧玉雕琢的笛子,拇指粗细,被死者五指紧紧扣在掌中,指节处泛出青灰乌紫的颜色,显是生前极其用力,死后仍不放松,淤血积于关节才呈现如此色状。
韦谔道:“右相如此珍爱这管玉笛,就陪他一起入葬吧。”
“可是这笛子……”李小四索性将笛子那一端掩在尸堆下的一齐拨了出来。
笛子的彼端,竟是握在另一只手中!
“菡玉!”韦谔大惊失色,双腿一软跪了下去,双手胡乱拂开她身上的尸堆杂物。
菡玉背心里几支利箭透胸而过,身上也布满刀伤,双眼直愣愣地盯着面前那管玉笛,若不是眼睫微微颤动,真要让人以为是死不瞑目了。
韦谔手忙脚乱地把她扶起来,李小四阻拦道:“韦二哥,吉少尹可是右相的亲信,若是让人发现他还未死……”
韦谔沉声道:“发现又怎样?吉少尹忠义信直众所周知,他为右相办事就该被株连么?我爹还一直在右相手底下做事呢!”不顾李小四劝阻,扶菡玉坐起身。
李小四只得帮他把菡玉从尸堆中拖出来。
菡玉任他俩摆布,一动不动有如泥塑,只是手一直紧握着玉笛不肯松开。
韦谔把手伸到她鼻下探了探,的确还有气息,才放下心来,说:“少尹在山中修行多年,听说有刀兵不坏之身,没想到居然是真的,幸甚幸甚。”他看菡玉心口插着的几支羽箭,不敢轻易动手去拔,用匕首将前后突出的箭杆削去。
菡玉被他俩扶起身,手却不肯松,一直拖着玉笛那端的断臂。
李小四想把她的手掰开,险些将她手指折断,也未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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