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见沈慷几次开口,都没得到刘知府的响应和尊重,心里长气。她跟沈慷已经商量好了最后的对策,可沈慷总想显示自己,总想控制局面,这看到别人眼里就是欲盖弥彰。杜氏虽已打定主意,可看到沈慷急切,也不由心乱如麻了。
被刘知府点名的婆子说她看到孙亮采买东西回来,大概是辰时正刻,在角门外往火盆里塞东西。孙亮往火盆里塞的东西都不一样,一边塞一边往火盆上面贴记号。等孙亮进来,她就溜到角门外,想看看孙亮往火盆里塞了什么。她拨开银霜炭,还没看清孙亮塞的东西,就听到有人在里面叫她。她刚要进去,又看到孙亮贴的记号都掉下来,她就胡乱把那些记号贴上,才进去了。
“你说的可是实话?”刘知府看了卢同知一眼,面色越发谨慎。
“民妇不敢有半个字的谎言,民妇敢拿脑袋担保,请青天大老爷明察。”
刘知府沉思了一会儿,低声问卢同知,“你怎么看?”
“下官之前也跟大人有一样的疑问,今日听这婆子一说,虽然觉得太过巧合,倒也不是不可信。”卢同知笑了笑,又说:“篱园出事那日,只有前院、茗芷苑和祠堂这几处的门口摆了火盆。结果祠堂安然无恙,茗芷苑起了火,烧了门房和倒座房,前院的东西跨院被炸得坍塌了,这说明孙亮在这几个火盆里塞得东西不一样。孙亮肯定是跟搬火盆的婆子约定好了,结果他做的记号被人无意一换,就阴差阳错了。下官觉得若不是这婆子无意间换了记号,那只能说是沈阁老显灵了。”
刘知府既然接下了篱园的案子,就要做好案宗供上司审核,还要留给后来者查阅参考,而且案宗上必须写明调查到的原因。篱园三处地方摆放了火盆,前院的东西跨院被炸得很惨,茗芷苑起了大火,祠堂却无事。若原因写成是沈阁老显灵,他肯定会被人笑话,若按婆子说的写,那就合情合理了。
“你所言倒也合乎情理,上一次本府审问为什么没有听你提起?”
“回、回青天大老爷,上一次篱园刚出事,民妇的魂都吓丢了一半,哪敢多说半句话?再说,上次青天大老爷也没让人提供消息呀!这次不是说有赏吗?”
“谅你也不敢胡说。”刘知府真心感谢婆子给他提供了思路,又说:“提供真实消息者确实有赏,来人,赏这婆子二两银子,以鼓励后来之人多说实话。”
“谢青天大老爷、谢青天大老爷。”婆子给刘知府磕了几个响头,又满眼感激地看了看初霜。若不是初霜看她老实,教她说了这几句话,她哪能得厚赏呀?
一见这婆子得了知府大人的赏,之前提供消息的人满脸妒羡,准备提供消息的人都跃跃欲试。知道一些隐秘消息、却没机会表达的人就更加着急了。
沈荣华与初霜相视一笑,初霜冲她点了点头,给跪在最后面要提供消息的婆子使了眼色。这个局是她们临时布下的,有些话也是刚交待下去的,收效却比她们预想得要好。她现在篱园主事,过几天就要代管篱园,想听她的话、为她效力的人自然很多。这一次她手握主动,胜得漂亮,那就让这一仗漂亮到底。
跪到最后面的婆子姓针,接到初霜的暗示,大有摩拳擦掌之意,怕别人抢了先,她赶紧跪到前面,说:“青天大老爷,我、我、民妇有重要消息要说。”
刘知府见被审问的人都很活跃,很高兴,指着针婆子问:“你有什么话要说?”
针婆子磕了几个响头,说:“篱园出事那天,碰巧民妇当值,正在东跨院打扫庭院。别人都去吃烤肉了,就民妇一个人干活,民妇心里长气,就坐在花树旁休息。这片花树离角房很近,民妇听到死了的银柳在角房门口嘟嚷了一些话。”
“她嘟嚷什么话?”卢同知看了刘知府一眼,赶紧追问针婆子。
“她说杜公子故意放出口风,可见有心,可大姑娘……”
“住嘴——”杜氏腾得一下站起来,凶狠的目光死死盯住针婆子。
“好阴毒、好算计。”杜昶发威,一把推倒了一只长颈雕花缂丝花瓶,摔得粉碎,他怒视沈荣华,喘了几口粗气,说:“大人,请允许学生说一句话。”
☆、第八十五章 可怜的替罪羊
听到有人把沈臻静和杜昶扯到了一起,杜氏气昏了头,当即拍案而起。站起来之后,她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和杜昶身上游移,又万分后悔。她对针婆子这句话反应强烈,不正好说明针婆子所言真实,而且是她刻意遮掩的事吗?她一向深沉机警,可此时却关心则乱,被逼上了死角,不得已才暴露了自己的短处。
沈臻静听到针婆子的话也很吃惊,银柳当时到底说了什么?她很想知道下文。杜氏打断了针婆子的话,而且反应这么激烈,令她心里很别扭。又看到杜昶发了威,她的心怦怦直跳,她希望杜昶能冷静下来,最好让针婆子把话说完。她春心荡漾,早已忘记自己身处公堂,一言一行不慎,都有可能让自己万劫不复。
“坐下。”沈慷狠狠瞪了杜氏一眼,心中恶气得以宣泄,可他却更不舒服了。
杜氏乖乖坐下,回头看到沈臻静正注视杜昶,她气得直咬牙。她苦心培养的女儿真是鬼迷了心窍,怎么会看到杜昶这无家势、无地位、无功名的人呢?吴氏扫了杜氏和沈臻静一眼,笑得别有意味,又把沈臻萃拉到身边亲昵低语。
刘知府摸着惊堂木,注视了杜昶一会儿,才问:“杜公子有何话说?”
杜昶冲刘知府抱拳道谢,之后,他转向沈荣华,冷笑问:“不知在下哪里得罪了沈二姑娘?让沈二姑娘费尽心机、几次设计陷害,还请沈二姑娘明言。”
“莫名其妙。”沈荣华摇头冷笑,根本不在乎杜昶的质问,长舒一口气,才说:“说一句大不敬的话,杜公子虽得我祖父青眼赏识,但我不敢认同祖父,在我眼里,杜公子如同平凡路人。若一个陌路之人不侮辱我、欺负我,不挑衅我的底限,我根本不屑于理他。杜公子若不知道怎么得罪了我,又为什么认定我费尽心机陷害你呢?一个路人只是偶尔同我走一条路,我没事就招猫逗狗陷害他?杜公子认定我很闲?再问一句粗俗话,杜公子认为我是闲着没事吃撑的人吗?”
沈荣华话音一落,就引来笑声一片,尽管这笑声中有吴氏等人的嘲笑声。而她毫不在乎,仍端坐在椅子上,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根本屑于理会杜昶。两世交葛,无尽恩怨,她已对杜昶了解得极其透彻,杜昶的缺点正是她的利剑。杜昶表面上清高洒脱,平易随和有度且温文尔雅,实际上他内心自卑阴暗、心胸狭隘、狠辣恶毒且精于算计。只要把他逼急激怒,他就会丧失冷静,从而原形毕露。
此时,杜昶怒了,离现原形也不远了。沈荣华只要从容淡定,把对他无尽的轻蔑都渗透在笑容中,以神态鄙视他,就能逼得他慢慢丧失理智。
杜昶面红耳赤,尤其看到沈荣华淡然轻嘲的神态,他恨不得扑上去狠狠撕咬她,把她的面具、把她的画皮咬破撕碎,露出她丑陋可恶的真面目。他也清楚自己的处境,也知道此时不能跟沈荣华叫板,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他只是拿沈家的清誉在沈慷面前挑拨了几句,又跟夏嫂子说了几句闲话,这在他看来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沈荣华为什么想毁掉他的前程、还要把他逼尽绝境?
卢同知见杜昶盛怒不已,怕影响审案的进程,赶紧过来劝阻。有人来劝,杜昶的理智就战胜了冲动,可他对沈荣华的怒恨有增无减。
刘知府见杜昶平静下来,拍响惊堂木,说:“针婆子,你接着说。”
“刘大人,小女有话要说。”沈荣华给刘知府行了礼,又给李嬷嬷使了眼色。
“住嘴。”没等刘知府开口,沈慷就怒了,若不是他行动不便,看他的样子都要扑上来打沈荣华了,“此处虽是临时公堂,也代表官府的威望,不是你能胡言乱语的地方。老二,你也不管管她,我们沈家女儿的闺誉全让她给败坏了。”
沈恺强笑几声,站起来冲刘知府行了礼,又转向沈慷,说:“大哥,二丫头这几天在篱园主事,过几天又要应大长公主之命代管篱园。开眼的人都知道,别说以后,就是现在,我们在篱园都要倚仗她,怎么说也要给她几分面子吧?我们沈家女儿不少,若都象她这么败坏闺誉,估计连今上都要高看一眼了。”
“你……”沈慷挣扎着想从软榻上起来,结果浑身疼痛,又乖乖躺下了。
沈恺不理会沈慷发怒,冲众人抱了抱拳,又慢腾腾坐下了。那姿态、那神情就象是对众人说我女儿给我争气了,你们都来恭喜我吧!别矜持、别客气。
杜昶重重冷哼一声,说:“我说沈二姑娘怎么敢肆无忌惮呢,原来要代管篱园了。大长公主慧眼慧心,被人蒙蔽恐怕也只是一时之事,还请沈二姑娘慎言慎行,多积阴德。举头三尺有神明,若人德行有亏,必遭恶报,这是古今之公理。”
他这番话引来了诸多唏嘘感叹,也引起了沈慷、杜氏、沈臻静、万姨娘及吴氏和沈臻萃母女等人的共鸣。在沈家,沈阁老一死,沈荣华就被踩进了烂泥,谁成想她能这么快咸鱼翻身。在他们看来,沈荣华没特殊之处,得大长公主青眼不过是走了狗屎运。可她偏偏不安分,还作威作福,不让她遭报应都天理不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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