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酌摩挲着拇指腹,倏地发现自家徒弟这副嘴脸略欠揍,不过眼下顾忌一会会有的疼痛,便在心头记下了这笔,只待出去得闲时在教训就是。
毫无所觉的楼逆只觉后背一凉,他摸了摸后颈,不明所以。
好半晌,凤酌奇怪的原地跺了两脚,身子在正常不过,哪里有甚疼痛,她转头问楼逆,“可觉身子不适?”
楼逆摇头,“弟子好的很,小师父莫担心。”
听闻这话,凤酌忽的便想起刚才罗楼逆落下坑洞的事,她若有所思地随手捡起块石头,在手里掂了掂,果然就感受到了那种玉石传来的亲切气息。
她一愣,复又捡了好几块挨个试了试,果不其然,每一块,但凡是石中有玉的,她都能清晰感受到。
“你摸摸,看有何感觉。”凤酌心觉蹊跷,拉楼逆的手覆在石块上问道。
楼逆沉吟片刻,除了感受到手背上凤酌小手带来的柔弱无骨,再无他状,“弟子不觉有异。”
凤酌微诧,她将所有的事来龙去脉的想了好几遍,这其中,与上辈子唯一不同的便是,那玉母楼逆先咬了一口,然后她原本以为要撕痛到死,可现在轻松非常。
这就像卯足了劲,憋出重拳,一打出,却搅进了半点不着力的棉花里,让凤酌倍觉憋闷。
她闷闷地扔了石块,趁着越发微弱的火把光,四下看圈周围散落的土屑和石头,“回吧。”
楼逆欲言又止,“小师父,如今玉脉寻到,莫不是就要回安城了?”
正往前走的凤酌回头瞥了他一眼,“哼,想的美!”
“下月再寻思回去的事,现在么?如此自在,自然要先让你有自保之力,”她说着又板起了脸,教训道“明日起,往龙溪之南的大山里去,需每日亲手击杀猎物一头,方算过关。”
楼逆当即脸面一凛,薄唇抿成线,眸色幽深地凝视凤酌,几乎是一字一句的道,“师父今日之恩,弟子定终生……不忘……”
不过是,来日方长,留待往后计较而已,他最是擅忍了!
36、杀人就和杀鸡一样
汉隶,讲究蚕头雁尾、一波三折,字形端庄雄秀,神韵超逸,笔画方折,且形体扁方,上下收紧,左右舒展……
凤酌一边记着这些汉隶特点,一手执玉质狼毫笔,酝酿半晌,她才憋着口气落笔,但见雪白的纸卷上,现出蚕头以及缓缓划出的雁尾。
提起笔,她颇为满意地抿了抿嘴角,又蘸了点墨,复下笔,预备一鼓作气写完一个字,然就在这当----
“嘭!”
铁锈般的血腥味霎时冲进来,随之的,是一死透的黄皮狐狸被摔到地上,溅起无数尘埃。
凤酌手一抖,第二笔划拉出去,像是在仙女脸上戳出的蜈蚣刀疤一样碍眼,她握笔的手一紧,看着门口的狐狸下颌紧绷。
“小师父,”楼逆踏进来,用脚尖踢了踢那死狐狸,扬眉笑道,“今日弟子运气不错,提早回来了。”
凤酌纹丝不动,她重新铺了张纸,在砚台上掠了掠笔尖。
楼逆凑过来,见凤酌居然在练字,而且还是汉隶,忍不住点了点之前那笔,“小师父,这笔写的真好,头很像蚕头,尾也很灵动……”
“啪”的轻响,凤酌定定看着生生被自己捏断的毫笔,冷冷哼了一声,“哼,蚕头雁尾?还灵动?嗯?”
楼逆眼皮一跳,后退半步,将手臂一伸,乖顺又可怜的道,“小师父,那狐狸跑的真是快,弟子费了好大的心力才抓到,这不,还受伤了。”
那右臂,不止袖子破烂,已经略显肌理分明的臂上,好几道的血痕,血珠凝滞,看着确实被伤的不清。
凤酌淡淡地瞥了一眼,手背身后,不屑一顾的教训道,“一个小畜生,就使你这般狼狈,若要你日后举刀杀人,那可如何是好?”
提及杀人,楼逆怔了下,尔后他唇边浮起一抹浅淡的杂色,在凤酌看过来之时,又飞快消失不见,“杀人么?想来就和杀鸡一样吧,再说,有小师父在,就是天塌了,弟子也是不怕的。”
凤酌让这隐晦的恭维给抚慰了,可她仍旧没好脸色,捻着书案上的白纸吩咐道,“一篇汉隶,务必工整。”
楼逆嘴角一抽,眼见凤酌已经挪出地儿来,斜靠木窗边的榻上,分明是要亲自看着他书写。
楼逆认命,只得挽起袖子,连身上的伤口都来不及先清洗,研了墨,挑了支顺手的毫笔,刷刷几下,大有一气呵成之感。
说来这事也该怪他自个,那日寻得玉脉,凤酌本已写好信笺,欲送回凤家交到五长老凤缺手里,以免走漏风声,让二长老做出欺上瞒下之事来
偏生他动了心眼,想狠狠的坑杀二长老,是以跟凤酌支会一声后,拿了那信笺,自行誊写了一份,末了两份信笺一对比,他才发现,原来自家师父的字写的来只能算看懂,距离风骨秀美,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自然凤酌也是瞧出来了,可她就冷哼了声。
只第二日,他扎马步的时辰就被延长了,凤酌则开始了练字,还故意要摹他擅长的汉隶来练。
楼逆手腕微酸地搁下笔,一回头就见凤酌趴案几上小寐了。
他定定看着那张安宁静好的面容,睫毛长卷,投落疏影,眼下能见一圈淡淡的疲色,心头顿时涌起满心的暖意。
他其实已经很是了解她。
嘴硬心软,还最是心口不一,尽管处事直率,性子深处却是别扭无比,诸如恶言恶语得让他上山猎杀,其实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一直尾随相护。
好几次,他扛着猎物回来,虽见她在练字,但绣鞋底的新泥,却是骗不过他,偏偏她还昂头做出一副长辈派头,那别扭隐瞒的可人模样,他哪里舍得戳穿,只盼日日得见,他便觉得这日子是从未有过的自在。
不过,约莫信笺到安城凤家,这种逍遥便是结束了。
楼逆思量的一点没错,此刻的安城凤家,热闹的不得安生,尤其是二长老。
自凤酌去了龙溪,二长老就开始觉得不对劲,先是孙女凤鸾开始事事和他对着较劲,再是孙儿凤小九整日待在玉园,连对凤缺,都比对他更尊重。
这种自家人的事,自有女眷管束,他自是不用太过理会。
可更古怪的是,之前他杖责过的凤家子弟,那等有点天份,却性子桀骜不肯归顺与他的,一夜之间竟联名了起来,不仅往家主处上呈他假公济私的罪责,连带手下,也有些蠢蠢欲动。
二长老怀疑过凤酌,可他更忌惮楼逆,他那些不为人知的陈年隐秘,不曾想居然还会被人拿来当做威胁他的把柄。
然而,更大的风波在凤酌的信笺莫名到家主手里时,喧哗开了。
前朝废坑----龙溪又出现了玉脉,且还是龙溪子玉脉!
在凤家人得知这一消息前,整个安城已经沸沸扬扬地闹腾起来,消息不知为何走漏,三大家族之一擅玉雕的白家,更是当天就遣人急急往龙溪去,来势汹汹的分明是要明抢!
37、来者不善
龙溪,好似一夜之间恢复了生机,原本死气沉沉的暮霭退去,显露出几分热闹来,特别是山上那些废弃的坑洞,时不时都能看到闲人流连不去。
凤酌自是晓得,她心里更清楚,造成眼下这样局面的,尽数出自楼逆之手,她隐约猜到他想干什么,虽还是不太赞同这样复杂弯道的阴谋诡计,但一样米养百样人,这些日子她也看明白了,自己这徒弟就是这样的性子,些许是从前弱小便受欺凌,实力不济,便擅使心计,至少短时间内,她是教导不回来了的。
而白家人入镇,第一时间,看守宅子的那老叟便来跟凤酌回禀。
那会不过巳时,凤酌正在教楼逆一套拳法,好生生的刚直迅猛的拳法到了楼逆手里,却被他使的来狡诈阴险,就和他的脾性一样。
这样的情形也不是第一次,凤酌已经懒得呵斥,总归同样使出来,对敌之际,他不会吃亏就是。
听闻居然是白家人到了龙溪,凤酌从鼻尖淡淡哼出冷意,意有所指地瞥了楼逆一眼,不用说,这也是徒弟的手笔。
楼逆哪里瞧不出凤酌在想什么,他收了拳,顶着一张满是汗水的俊脸,凑到她面前,嘴角带浅笑地道,“小师父,弟子可还记恨着二长老,是以这次定要狠狠弄他,得给师父讨回些公道才是,所以,小师父只管看热闹,凡事有弟子出面即可。”
凤酌斜睨他,嫌弃地甩了张干净的方巾盖到他脸上,“走开,一身臭味!”
楼逆顺手拿方巾抹了两把,忍不住轻笑出声,他晓得,每当小师父板着脸呵斥他,多半又是别扭了。
他心起促狭,擦干净汗,更为凑近她,眨着狭长凤眼,眼睑小黑痣一隐一现,着实无辜清冽,“小师父嫌弃弟子了?这真是叫弟子难过,当是死了算了,总归连小师父都不要弟子了,这世道没叫人留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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