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筝刚舒出一口气,却惊觉入殿的不是别人,而是皇上。刹那间,心中翻涌千般情绪,汇聚一处却只做悲戚。他不信她,认定是她谋害了龙嗣。然可笑之处却在于,白屿璃的腹中根本没有什么龙嗣。而她,却拥有一个不知该舍该留的小生命。
稳了稳心神,屿筝沉了神色,上前拂礼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但见楚珩沐朝着昏沉的宫烛瞥去一眼,又嗅到霜华殿中些许潮冷的霉湿之气。轻轻抽动鼻翼,不免对眼前的女子生出几分疼惜来。方要伸手扶她起身,楚珩沐身形一顿,却生生忍了下来。
将手置于身后,他瓮声道:“筝顺常,你可知罪?”
屿筝目视前方,视线落定在皇上的龙服摆角处:“臣妾何罪之有?”
“你……”楚珩沐欲怒,却又转而叹了一口气。如今这情形,他自是无法向屿筝表明。可看着她这般倔强的模样,只怕对自己也只剩怨怼。
心中酸楚,楚珩沐却冷着一张脸朝着谨德吩咐:“筝顺常不知悔改,着降为美人,禁足霜华殿,不允任何人前来探望……”
“皇上……”谨德十分清楚皇上心思,可又怕因得急怒攻心做出此举,伤了筝顺常的心。
楚珩沐抬手,制止谨德再说下去。又朗声朝着殿外叫道:“来人!”话音刚落,便有一人垂首入内。而看到此人的瞬间,屿筝差点停滞了呼吸,应声而入的分明是颜冰。
此刻身处窘境,屿筝最不愿的,便是被颜冰哥哥瞧见她此时的模样。好在颜冰入殿之后,只垂首站在楚珩沐身后,并未朝着屿筝投来视线。这使得屿筝的心略显安稳。
“莫言!朕命你带人看守霜华殿。筝美人如劲是戴罪之身,落实其罪前,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朕拿你是问!”楚珩沐冷冷撇下一句,便拂袖而出。
颜冰则神情沉郁地垂首应道:“微臣遵旨……”
直到出了霜华殿,愈行愈远,楚珩沐的心中才起了几分悔意,半日紫宸殿的议事让他看清明相与曹厉如今已成倒戈之势,郁心同样有了反逆之意。
但他的确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当年郁心之所以能保全自身,许是有江元冬和殷流之极力周护,而后因依附着自己得了安稳。可太后的秉性,却不会轻易放过掌中之物。郁心得以在宫中安然无恙,只怕在当年便已臣服太后。枉他这些年将郁心视作心腹,眼下瞧来,这女子的心思竟深沉到此等地步。
楚珩沐不仅疑心,拓跋阑以久病之势得以从质子身份脱身,归胡之后,即刻继位为汗,竟无一丝病疾之象。在宫中这些年,拓跋阑的药皆有郁心司理,不难猜出,拓跋阑若是没有郁心相助,并不成事。
只是郁心所为,到底是听命于太后,抑或是她已成拓跋阑的心腹?
楚珩沐细致回想,却觉琴月轩一事兴许另有隐情。思及至此,他朝着谨德吩咐道:“传召郁司药,朕要见她……”
回到紫宸殿中,楚珩沐心绪不宁。被传召的禁军都尉付轩此时亦在紫宸殿中,静候圣命。半晌之后,却见谨德匆匆入殿,急声道:“皇上,不好了,筝顺常被太后传到玉慈宫去了……”
“什么?!”楚珩沐大吃一惊:“莫言呢?!朕不是留他在霜华殿?”
“莫言被太后派来的人用刀架着,一并带去玉慈宫了……”谨德急声说道。
楚珩沐重重一击桌子,便震得笔架翻倒,御笔跌入砚台,飞溅起的墨汁落在明黄垂帐上凌乱不堪。
玉慈宫中,屿筝跪在略显冰凉的地面上,垂首屏息。只微微瞧见端坐于榻上的太后着了一袭暗墨凤纹云锦裙,修长的小指上套着金箔护甲,手中转动着一串墨玉佛珠。
殿中沉静一片,只有宫纱下的烛灯偶尔噼啪作响,曝出几声灯花来。
云竹持了银剪,剪去宫灯中开绽的半截烛芯,但见殿内亮了些许,太后的声音便带着几分冷厉沉沉响起:“筝顺常,抬起头来,叫哀家好好瞧瞧……”
屿筝心中一凛,垂目微微抬头,只定定看向太后手中转动的佛珠。片刻之后,便听得太后轻叹一声:“嗯……的确标致……比起璃容华,当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臣妾惶恐……”屿筝急急俯下身去,额头贴着冰凉的地面,顿觉冷寒入心。
只听得太后继续说道:“你与璃容华既是姐妹,又怎能下得去如此狠手?”太后的语气虽是浅淡,暗含的威严却不容置疑。
屿筝闻听,急声说道:“太后明鉴,此事并非臣妾所为,臣妾……”话音未落,屿筝便听得玉慈宫外传来一阵骚动。
“王爷留步!太后已经安歇了!王爷!王爷!”但听得侯在玉慈宫外的太监急唤几声,楚珩溪便神色匆匆地入得殿来。
“儿臣给母后请安……”楚珩溪缓缓一礼,在屿筝身侧跪定,轻不可察地朝着屿筝瞥去一眼,但见她神色无异,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见到楚珩溪前来,太后的脸上不免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溪儿,这个时辰来母后这里,所为何事?”
楚珩溪缓缓起身,看向太后便道:“儿臣听闻,母后因得琴月轩之事尚在操劳,故而前来探望……”
“溪儿的消息倒是得的很快……”太后勾起唇角冷然一笑,她自是知道楚珩溪匆匆赶来所为何事。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死了淳佳,竟又来了一个白屿筝。瞧着眼前这情形,竟是与几年前并无二致。
想到这儿,太后心中不免隐隐动怒,她叱咤宫廷半生,却偏偏生了这样一个多情心软的孩儿。
浅笑着朝楚珩溪伸出手,太后轻道:“哀家倒不曾见你平日里这般用心,今日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楚珩溪缓缓落座,便不经意地朝着跪在地上的屿筝瞥去一眼:“这……好像是邀月轩的筝顺常吧,怎的在母后宫中?”
太后敛去笑意,看向筝顺常,冷冷说道:“虽说是并蒂之花,可一个温柔静姝,一个心肠却未免太过歹毒……且不说谋害龙嗣此等大罪,分明是骨肉至亲,下手却如此狠辣!后宫之中,断断留不得这样的女子!”
温柔静姝,屿筝不免在心底冷笑一声,这是在说屿璃吗?原来自己才是那个心肠歹毒之人吗?
闻听太后此言,楚珩溪沉声道:“哦?竟有此事?事已确凿?”
一侧的云竹听到王爷这样说,便接过话道:“回王爷,皇上已将筝顺常禁足霜华殿,废黜是迟早的事……”
“既是迟早的事,总归还是未废……”楚珩溪眉头轻皱,淡淡说道:“皇兄未做定做,母后却强来插手,只怕会惹恼了皇兄。”
“溪儿!你怎能如此责怪母后?龙嗣乃后宫重事。皇上失子,哀家失孙。你叫哀家如何坐视不理?”太后脸上浮现几分愠怒之色,将手中的佛珠重重掷于桌上。
就在此时,殿外响起通传:“皇上驾到……”
太后神色一凛,便笼袖端坐于榻上,楚珩沐未免来的太快。眼前这丫头当真就让他如此难以安心?随即太后唇角浮现一丝冷笑,只怕她寻到了比淳佳更好的人选。眼前这女子才是让楚珩沐溃不成军的有力之器。
楚珩沐大步入得殿来,除却太后,众人皆俯身行礼。而他在看到三弟的瞬间,焦急的神色转而显了阴鸷之意……
风起云涌生死决(十)
太后眉目含笑,看着神色匆匆行入殿中的楚珩沐,便道:“这么晚了,皇上还没歇着?”
但见楚珩沐撩起衣摆,缓缓落座,面上亦是绽出一丝笑意:“母后不也尚未安寝?”
太后淡淡回应一笑,便不再应。却见皇上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微微皱了皱眉头道:“筝美人怎会在母后宫中?”
“筝美人?”太后微微挑眉:“瞧皇上这意思,是降了她的位分……哀家以为皇上正因此事前来玉慈宫,怎得反倒问起哀家了?”
楚珩沐听到太后此言,浅浅一笑:“母后错怪朕了,方才朕命谨德传召郁司药,谨德却回话说郁司药来了母后宫中。朕惦念母后这些日子身子不爽利,故而来瞧瞧……”
太后勾起唇角:“有劳皇帝挂心了……”
“不过……”楚珩沐顿了顿便道:“朕将筝美人禁足于霜华殿,母后为何……”
未等楚珩沐说完,太后便打断他道:“筝美人既胆谋害龙嗣,罪不可恕。皇上即便不立刻处置她,也该打入冷宫之内。可仅仅是降了位分,又禁足霜华殿,哀家实在不明白皇帝何意……”
楚珩沐冷了脸色:“既然母后十分明晰此事,那便也该知道,从司药处往邀月轩前去传话的宫婢并未寻得。若朕此时惩处了筝美人,之后若查出并非她所为,又当如何?”
“哦?”太后轻然一笑:“听皇上的意思,是说此事并非筝美人所为?”
楚珩沐不置可否,只沉声道:“朕只觉此事还需彻查,故而才会传召郁司药。恰好,郁司药在母后这里,不如朕就问个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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