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筝起身轻应,便随着绮贵嫔在芙蓉园中缓缓行步。绮贵嫔并不急于开口,只悄然打量着身侧的筝顺常。皇上在猎苑抱着她回行宫的事,早已传遍后宫。
原来皇上新宠的便是眼前这女子,瞧不出多少美艳娇媚来,亦无娇矜之色,倒是有股难以掩饰的淡淡忧愁在素净面容上薄薄笼罩。
分明该是受尽荣宠的女子,为何要露出这般神情,这让绮贵嫔很是不解。但很快,她便也明晰,她倒是忘了,因身孕新晋了容华的白屿璃,正是眼前这女子的胞姐。
今日皇上在麟德殿大摆乐宴,本该出现在乐宴的筝顺常此时却在芙蓉园中散心,难不尽是皇上失了新鲜,这女子短短昙花一现,便要失宠?
想到这儿,绮贵嫔才缓缓开口道:“筝顺常,本宫瞧你神色间轻带愁绪,倒是为何?”
屿筝略略顿了顿脚步,露出浅浅一笑,唇角梨涡立显,素净的面容上突生华光,看得绮贵嫔亦是微微一愣,不免心生感叹:原来这女子的美,尽数藏于一颦一笑间,不过是这般淡淡浅笑,已是动人心弦。
但听得筝顺常缓缓应答,声音如清泉,凛冽沁心:“臣妾是在想娘娘方才吟得那句诗。合欢,这名字听着喜兴,却往往总做悲戚之词。臣妾曾听言,合欢本做苦情,后为被夫君移情的女子死后所化,临终之时,她祈愿:如果夫君变心,从今往后,让这苦情开花,夫为叶,我为花,花不老,叶不落,一生不同心,世世夜欢合……”
说到这儿,屿筝敛了神色,微微皱眉:“臣妾只是不明白,既不同心,为何要求形影相守,即便朝夕相对,却犹如拥有一具空皮囊,笑不得应,爱不得回,到头来,苦的只会是自己。照此来说,这合欢当真称得上苦情之花。”
听到这番话,绮贵嫔心中微微一动,便问道:“若是筝顺常,又当做何?”
但见屿筝清然一笑:“娘娘说笑了,君王之爱,本就是雨露均洒。臣妾不过是小小一个顺常,若是只求一心,白首不离,未免是臣妾太自不量力。”
自不量力?绮贵嫔亦是盈盈一笑:“如此看来,妹妹倒是没有分毫争宠之心……似你这般年纪,却能将一切看得如此明晰淡然,本宫还是头一回见到……”
听到绮贵嫔唤自己妹妹,屿筝心知她多少也听进去了劝。丧子之痛固然难消,可瞧着绮贵嫔这般憔悴的模样,只怕对此时在麟德殿中因得屿璃身孕而开怀的皇上更觉心凉。
“娘娘谬赞……”屿筝方要开口说话,胸中却忽而泛起一阵呕吐感,她急忙用锦帕掩了口,匆匆避开绮贵嫔,倚着树干低声干呕起来。
“小主!”桃音急忙上前,替她顺气。
绮贵嫔见到这情形,心中一颤,方才刚刚生出的一丝亲近之意瞬间消散。
才觉得筝顺常心境淡泊,却原来早已珠胎暗结。既是有了依靠,说起那番话自然是轻松至极。
绮贵嫔的脸上浮起一丝冷寒,淡淡说道:“入暑难耐,妹妹身子不适,不如传太医来瞧瞧……”
屿筝强忍着胸中呕吐之感,稳了稳慌乱的心神道:“臣妾冲撞娘娘了,还望娘娘恕罪,只是这几日吃坏了东西,才会在娘娘面前如此失仪……”
“只怕筝顺常不单单是吃坏了东西那般简单,要本宫看,还是寻太医来瞧瞧方能安心……”绮贵嫔伸出手,搭在宫婢蒹云的手缓缓向前几步,如柳扶风,浅淡的梅香从她的衣袂间飘散。
屿筝执了锦帕,轻轻擦拭着唇角,才忍着不适,强撑出一副笑意道:“臣妾谢娘娘关怀,臣妾并无大碍,若是惊动了太医,恐不知宫中又该传出什么流言。臣妾说过,在这宫中,若臣妾求一心而白首,必是不自量力。可娘娘有所不知……”屿筝的眉宇间浮现一丝黯淡:“若是心爱之人,臣妾必也与娘娘所求相同,但愿长无别,合形作一躯……只是明知不得,臣妾便也无求,更不会设法挽留……合欢,风雨摧之,花叶相离,始知是幸,而非不幸……”
绮贵嫔被屿筝这番话所震惊,她微微睁大了幽潭般的明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正是如花似月的年纪,却凭生一颗苍凉之心,到底是什么,让这个本该天真浪漫,尽享恩宠的女子竟如在尘世浮沉数年般理智沧桑。
“筝顺常……你……”绮贵嫔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相应。
却见屿筝盈盈一笑,抚了一礼:“臣妾知道娘娘所忧之事,请娘娘安心,不会如娘娘所想,臣妾不过是吃坏了东西而已,也只会是吃坏了东西……”
寥寥数语间,屿筝竟将自己的心思合盘托出。她明知绮贵嫔是过来人,定会猜出其中端倪。但不知为何,却也毫不掩饰地将心中所想说出。
绮贵嫔的神情中显然是浮现一丝惊讶,忍不住轻声问道:“本宫与妹妹不过初见,妹妹的心思何必尽数知会本宫?”
听到绮贵嫔这般询问,屿筝自是也觉得诧异。是啊!不过是初初谋面,自己竟大胆告知绮贵嫔,即便自己腹内却有龙种,也不会让他出世。屿筝也不清楚,这般勇气从何而来,也许是笃定地相信,即便眼前这女子清淡如梅,却心苦如茶。再温仪淑婉的女子,只要是深爱着一个人,就不必会希望别人拥有那个人的骨肉。绮贵嫔如此,自己亦是如此。而她们之间的唯一区别便是,皇上是绮贵嫔心中的良人,而非是她的……
眉眼弯弯,仿似最灿然一笑,屿筝只看向绮贵嫔道:“只因臣妾与娘娘所求相同,不同之处便是,娘娘所求有所得,而臣妾所求无所得罢了……”
随即屿筝又道:“阳光劲烈,久在园中,只怕娘娘的身子会吃不消……”
怔忡许久,绮贵嫔才像是从屿筝的话语中回过神来一般,缓缓应道:“是啊……既是如此,妹妹也早些回宫歇着才是……”
屿筝抚了一礼,只道:“臣妾恭送娘娘……”
绮贵嫔倚着蒹云的手向前行了几步,忽而又转过身来,沉声道:“若有一日妹妹改了主意,莫忽略了玉慈宫中太后的关切,切记……”
说罢,绮贵嫔便款款离去,只留下屿筝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
桃音看着离去的绮贵嫔,一脸疑惑。方才小主与绮贵嫔的对话听得她云里雾里,唯一的感觉便是,小主与在允光时大大不同,甚至有一瞬间,她会怀疑,站在自己面前的到底还是不是那个倚在夫人怀中撒娇笑闹的小姐……
“小主方才和绮贵嫔说的,是什么意思?”桃音忍不住问道:“小主该不会是身子哪里不适刻意隐瞒着?”
屿筝微微含笑,她庆幸今日跟在身边的是桃音,而非芷宛或是青兰,如若是她们二人,必定瞬间明白这一切。而桃音毕竟涉世未深,很多事情,并不懂得。
抚上桃音的手,屿筝只淡淡一笑:“怎会?都说了不碍事。回邀月轩吧……许是暑热,我有些累了……”
却说蒹云搀扶着绮贵嫔离开芙蓉园,便低声问询:“主子为何要提点筝顺常,奴婢瞧她那意思,是不想生下腹中孩儿……”
绮贵嫔察觉到自己搭在蒹云手背的指尖已是微微发凉,只沉声道:“此事不必声张,她若不说,本宫便做不知。只是为娘之心,你不会明白。皆是重情之人,本宫不过不想她重蹈覆辙罢了……”
步步皆惊迷雾显(三十八)
麟德殿的乐宴,尽欢之后才迟迟散去。楚珩沐摆摆手,打发了内务府的太监,却唤谨德道:“随朕去御花园走走……”
谨德唤了几个太监执了半人多高的宫纱灯,便跟着皇上往御花园行去。
夜幕深沉,仿似一块深蓝锦缎,在苍穹之间延展开来。月弯新钩,氤氲朦胧光泽倾洒而下,落在尘世间,清淡孤寂。
楚珩沐立于一丛纯白如月的平山梅前,月华在他的龙服上散下淡淡光辉。夜风轻拂,衣袂缓缓飘动,他伸出手,抚上一朵随风轻摆的平山梅。
“皇上方才在麟德殿饮了酒,不宜受风,还是早些回飞霜殿歇着吧……”谨德在一侧轻声说道。却见皇上久久立于此地,没有丝毫要离去的意思。
循着皇上的视线看去,谨德低低叹了一口气,执了一盏宫灯,将几个太监驱至远处,低声道:“回宫也有一月了,皇上去瞧一眼,也该不打紧吧……”
听到这话,楚珩沐才缓缓舒出一口气道:“是朕思虑不周,在林台看见她那般模样,朕一时就慌了神。如今回宫,即便朕再刻意隐藏,今日麟德殿内,仅仅嘉妃一句话,便足以让太后注意到她……”
谨德虽替皇上忧心,却也沉声安慰道:“筝顺常和淑妃娘娘不一样……”
“有何不同?”楚珩沐冷冷一笑:“你当真以为她的心思在朕这里?回宫一月,朕不去见她,她也不曾想过来寻朕。”
“许是筝顺常碍于自己的位份,只怕被斥责放肆罢了……”谨德猜测道。
楚珩沐叹了一口气:“朕不是没想过此事,可晋她的位份,无疑是将她推倒风口浪尖。如今太后心中已有了顾虑,朕便更不能如此……可退一步来说,即便是逸和轩的尉香盈,也知想着法子讨朕的欢心。她当朕为何总要去逸和轩,可有哪次,邀月轩前见过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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