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玉闭上眼,仿佛屿筝那一抹幽香还在鼻翼萦绕,他回味片刻便道:“虽是香粉之气,可总觉得多出些什么……”思忖了片刻,顾锦玉忽然睁开眼,桃花目中两道寒光:“浓郁的花香掩盖了药粉之气……”
“药粉?!”屿沁大惊,继而心中升腾一丝寒意,安代云安大人的声音在脑中回响:“陆祢潜入锦香殿,发现殿中弥散的香气十分怪异,应是毒物无疑……这毒物想必你并不陌生,是蚀骨之香……”
“屿沁兄?”见他陷入沉思,顾锦玉轻声唤道:“可是想到了什么?”
白屿沁回过神,微微一愣,随即摇了摇头道:“方才清幽阁中这么一闹,我倒是忘了问你,此番你来,究竟是为何事?”
顾锦玉将墨色长袍撩起落座,才看向白屿沁:“是为了你求李大人的那件事……”
白屿沁一愣,随即收紧了拳头:“顾锦玉,是不是白某的事你都要横插一脚才甘心?”
“非也……”顾锦玉温文有礼地浅笑:“只是关乎顾某的终身大事,自然无法袖手旁观……”
见白屿沁神色愈发沉冷,顾锦玉才正色:“也不知你到底想些什么?竟求李大人从秀女册中将屿筝的名字抹去!即便屿筝来上京时日尚浅,可你当真以为就能漫天过海?若是此事被皇上得知,那是要惹来杀身之祸的!白屿沁,你未免太过乱了阵脚……”
“我能如何?”白屿沁的脸上竟显出从未见过的无奈之色:“眼下的情势一触即发。我怎么可能将她送到水深火热中去,我……我不能……”
“又或者……有其他的法子……”顾锦玉看向他,胸有成竹。
顾锦玉在碧桐院待到傍晚,才匆匆离府。
屿沁折回清幽阁,见屿筝神色凝重,绢纱灯下,她的侧影像极了夫人,微微皱眉,似有千般愁绪凝结于心。而空气中清浅逸散的香气,却让屿沁无端心慌了起来。
“哥哥……”屿筝回过神,看到哥哥迈过门槛,却踟躇着没有走进。一时间想起白日哥哥那番异样的眼光和举动,屿筝不由得微微红了脸。
屿沁温柔一笑,似是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只用了一贯宠溺的语气道:“顾锦玉送来的新礼,你可喜欢?”
暖光中,屿筝轻然一笑:“有劳哥哥替我谢过顾公子……”
“屿筝……”白屿沁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开口:“若是将你许给顾锦玉,你可愿意?”
屿筝替哥哥斟茶的手微微一顿,水滴溅在茶盏边缘落在红木雕花桌上,但片刻后,她柔柔一笑,轻语道:“哥哥说笑了……采选将至,皇命在身,屿筝身不由己……”
接过茶盏,屿沁苦涩一笑,眉间风华淡去几许,霎时间,屿筝才察觉到,原来一直对自己温柔相待,笑意盈盈的兄长,竟也会有这般孤寂悲戚的神色。
“是……是我糊涂了……”屿沁淡然一笑。
屿筝轻轻摇摇头:“关心则乱……只是即便不因采选,屿筝也不愿嫁给顾公子……”
“为何?”屿沁疑惑:“难道是觉得他生性轻薄?其实顾锦玉他……”
“哥哥误会了……”屿筝打断屿沁:“屿筝并无挑剔之意,只是顾公子看上去虽洒脱随意,可总觉得他的内里隐藏着什么,让人害怕。藏息如剑,他断断非寻常之人……馨香楼一事,他虽是轻描淡写,可屿筝知道,若要从花楼里救出两个女子,定不是件容易的事。回府的几日,屿筝常想,或许那馨香楼和玲珑绸缎庄一样……”说到这儿,屿筝看向哥哥,眼中清澈如水,却目光沉定:“顾公子他,想必才是真正的主子吧……”
屿沁虽笑着摇头,口中连连声称:“那你当真是高看了他……”心中却暗暗吃惊,屿筝的敏锐和聪慧似乎已超出他的预料,只是屿筝这般入宫,当真能如顾锦玉所说的那样,全身而退吗?
见屿沁否认,屿筝倒也不再追问,只道:“这么晚哥哥来此,是为何事?”屿沁轻击雕花木桌:“瞧我,倒是忘了正经事。白日里顾锦玉说阁里的熏香极妙,要我索了些去,放在玲珑绸缎庄内……”
眼前浮现起一贯将衣衫穿的热热闹闹的顾锦玉,屿筝才恍然察觉出,这个风流倜傥的顾公子,倒并非只空有一身好皮囊。随即唤来玲儿,让她去寻些香料。将阁内香料递给屿沁,屿筝才道:“这些香料也是府里领来的,清幽阁也只剩了这些,顾公子若还需要,不如哥哥问问青芍,看看是从何处购来……”
“好,这个我去知会他……只怕他索要香料是假,借机看你才是真……”屿沁难得打趣屿筝,只惹得她脸上绯红一片。
自清幽阁行出,屿沁跨上青槐早已备好的马,直奔安代云安大人府上。入夜来访,安代云虽有疑惑,但隐隐猜到必有要事。只引了屿沁在暗格书房内相商,屿沁从袖中取出包好香粉置于桌上,神色忧虑地看向安代云:“这是卑职偶然得到的香粉,心有所疑,故而想请大人捎给陆祢一验……”
“何处所得?”安代云知此事事关重大,白屿沁入夜带着香粉前来,神色凝重,无疑是在怀疑此香便是有关先帝驾崩的蚀骨之香,而此番淳怡皇贵妃薨逝,亦是此香所致。如果白屿沁带来的香粉的确是蚀骨之香,那么此事便不仅仅限于宫墙之内,这亦让安代云冷汗淋漓。
白屿沁神色一凛:“请大人恕卑职暂不能相告,陆祢验后,卑职定会给大人一个交代……”
夜色渐渐深沉,白屿沁走出安府,抬头望向一片雪茫茫长路的尽头,只希望一切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心意骤改入宫闱(二十七)
当夜,传来了容儿殒命的消息。
家法施到一半,容儿便疼痛难忍、一命呜呼。青芍命人用草席卷了容儿便送往城外的乱葬岗。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屿筝手中茶盏里的热水扑洒而出,烫伤了手指。
青兰不做言语,只拿出烫伤膏小心翼翼地替屿筝涂抹伤处。
“若要活下去,便要搭上另一条无辜的性命吗?”屿筝语中满是怨怼,即便青兰说的都对,她亦是无法认同。容儿还小,说到底不过是被人指使,屿筝到底于心难忍。
青兰轻轻吹了几口气在屿筝伤处,将药膏缓缓涂抹均匀,才仰头看向屿筝:“二小姐要明白,若想活,有时候要牺牲的,甚至会是更多人的性命,也许会是桃音,也许会是奴婢。而宫里的路,只会比眼下更为艰辛。这是路,更是命!避无可避!”
这话重重击在屿筝的心上,一瞬间,屿筝感觉心中有什么在轰然倒塌。而她的心,就像冬日里被落雪渐渐覆盖结冰的池水,异常地冰冷……
青兰的话,在不过短短三日后,便随着冬云投水殒命被证实,假山旁的那一潭幽深的池水,入冬落雪后,已经结起了薄薄一层冰面。听闻冬云在雪停的傍晚,映着多日难见的夕照余晖,站在结冰的水面上朝着池中心走去,冰面薄脆,脚下忽然裂开,冬云整个人便那样沉了下去。待打捞上来的时候,已是浑身青紫,没了呼吸。
子桐跪在岸边哀声痛哭,抱着冬云的尸首不肯松开。最后还是在屿沁的劝说下,在城郊寻了一处地方,安葬了冬云。那之后,子桐便像是魔障了一般,总会坐在岸边发怔。
瞧着屿筝担心,屿沁便遣了青槐时时关照着子桐,免得再生出事端来。
眼见年关将至,府中却连殒两命。二夫人紫仪觉得晦气,又叫道士来做了几场法才算了事。
屿筝知道,虽然父亲并无多言,可他的神色却冷沉了许多。毕竟是两条鲜活的生命,顷刻间便彻底摧毁,即便是将至的新年,也未能将府中压抑的气氛淡去些许。
岁末这日,阖府一片暖红,映着多日来绵绵不绝的落雪,别有一番精致。清幽阁内火炉融融,桃音的病也渐渐痊愈,陪着屿筝坐在暖阁里,剪起了窗花。青兰带着阁里的丫头们往凝芳厅去了,阖府众人都在为了晚宴而忙碌着。
见桃音一副心事重重地样子,屿筝的手指轻动,灵巧地剪着窗花,口中却做无意闲聊的说道:“昨儿我去了碧桐院,给哥哥送去了年下亲手缝制的新衣。我瞧着子桐也穿了一件,看那式样和针脚,倒有几分你的手艺。”
桃音一怔,手中的细剪不免碰到了指尖,她兀自收回手去,悄然抹去渗出的一粒血珠,便轻叹了一声道:“那天夜里看到的时候,心里不是不恨的……”
屿筝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桃音,这是桃音第一次说起此事。以往不是避开,便是转了话头。屿筝即便是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也不知从何启齿。可如今桃音自己说起,不免让她动容。
风寒初愈的桃音,仿佛转了性子。屿筝尚且记得初来上京的那日,她一袭粉衣,在路边看到不知名的淡紫野花,便要子桐采了来,簪在双丫髻上。杏眼粉颊,着实活泼伶俐,娇嗔顾盼中,就像是一朵初绽的照月莲,柔嫩又富有生机,她总会挽起手指,敲着子桐的脑袋,佯作一副十分凶利的模样:“子桐,你这脑袋里装着的可都是浆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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