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白毅枫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屿筝含笑看向嬷嬷道:“是嬷嬷教引得好,屿筝就此谢过……”教引嬷嬷绽开笑颜,欠身退下。
白毅枫示意屿筝落座,半晌之后,轻叹一口气道:“年后便要入宫,宫里不比府中,更不比允光,凡是你要多加留意,谨慎周详。为父只希望你能周全自己,过得平安。”
屿筝看向父亲,见他虽不显风霜之色,两鬓却已显斑白。她与父亲之间,也许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可这番话,却已是父亲的心意了……
“屿璃是你的姐姐,入宫之后,你们姐妹之间要多多照应、互相扶持……”白毅枫忽而开口。
皇上旨意昨日临府,姐姐屿璃着封为良媛,赐居离太液池最近的琴月轩。
想到屿璃冷冰冰的眼神和被关在地窖的事,屿筝不知道父亲所说的照应,会以何种方式出现,但还是沉沉应了一声:“是……”
年关将至,泰安大将军得胜归朝的消息传来,朝廷上下一片喜庆。父亲愈发显得忙碌,倒是哥哥屿沁清闲了不少。书院无事,他时常留在府中陪屿筝聊天下棋。
屿筝并不习惯上京冬季的寒冷,屋中燃着两个炭炉,还是觉得瑟瑟发抖。桃音似乎也是这样,入冬之后便染了风寒,卧床不起。
即便严寒难忍,可看到清幽阁中冬梅次第盛开,红的浓烈。屿筝心中不免略有舒缓,加之昨夜一场初雪落下,那梅瓣间星星点点洁白落雪,映衬的红梅愈发潋滟。间或有清浅的香味袭来,让人沉醉。
屋外的雪扑簌簌地落下,让天地间银装素裹。若是在允光的脾性,屿筝早就尖叫着扑进这难得一见的雪景中,可来上京大半年的时日,屿筝却已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她着了一件绛紫银线绣花的小袄,捂着手炉,盈盈立于打开的轩窗边,看着雪花无声地飘落。
片刻之后,一只手从身后伸过,轻轻合上了轩窗。
“落雪有什么好看?”屿沁的声音柔柔响起。
“我在看冬梅,极美。”屿筝转身笑答:“我倒是忘了。哥哥喜欢的是杜鹃。”屿沁笑笑:“也不尽然,我亦爱梅,只是有人喜欢杜鹃。”
“哥哥的心上人吗?”屿筝打趣他:“说起来,哥哥不成亲,可是在等那女子?未知是哪家女子竟让哥哥这般神魂颠倒?”
屿沁不置可否,只浅笑着低下头。见他穿着一件素锦棉长袄,领口的墨狐风毛上落上了不少雪花。屿筝伸出手轻轻拂去哥哥肩上的落雪,低声道:“哥哥是从书院走回来的吗?这样大的雪,青槐也不知撑把伞,衣裳都湿透了……”
许久不见哥哥应话,屿筝抬头看向他,却见他目光灼热地看着自己。屿筝一愣,她不知道哥哥为何会出现这般神情,这样的神情分明像是注视着自己深爱的女子那般,热烈又让人深陷……
屿筝刚要开口唤他,却见哥哥抬起手,整洁而修长的手指,便落在了她的手上,用力地包裹在掌中。
“哥哥……”屿筝喃喃,便听见门边传来几声轻咳。一瞬间,屿沁像是回过神来,急急敛了神色,松开了手,眼神闪躲过屿筝的视线,不知该落向何处,可就看向屋门的时候,屿沁整张脸从惊慌中抽离,突然黑沉了下来:“你怎么在这?”
屿筝也回头看向门边,原以为是青兰,却看见顾锦玉一袭黑色大氅,抱了双手在身前,斜倚在门边,眸色深沉地看着二人。
“顾公子……”屿筝一声轻唤,她见到的顾锦玉总是纨绔不羁的模样,一双桃花美目总是盈盈含笑,抑或带着几分轻佻。可今日这样的眼神,却让屿筝觉得陌生,一瞬间,仿佛倚在门边的那个几乎是个全然陌生的男子。
看到屿筝转过身,顾锦玉气息瞬息万变,脸上复又是那样轻佻魅惑的笑意:“我如何来不得?”说罢,他抬手取下大氅,内里一件墨色衫缝了上好的雪白风毛,那衣裳的绣纹依旧是花团锦簇,热热闹闹。
“你来做什么?”屿沁下意识退开几步,带着几分厌恶看向顾锦玉。然而顾锦玉却视而不见,笑意未淡:“我给屿筝妹妹送来几匹上好的锦缎做为新年之礼……”
还未等他说完,屿沁便擦身而过,只留下淡淡一句:“随我来碧桐院。”便径直走了出去。
顾锦玉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对屿筝抛去风流洒脱的一笑,转而朝着碧桐院行去。
书房内,屿沁走到桌边,忽而执起一个砚台,摔碎在顾锦玉的脚边。顾锦玉神色淡然的看着碎裂的墨砚,声音冰冷到没有温度:“怎么?撞破你的秘密就让你这般恼怒?”
“够了!”屿沁厉声喝止,如果说恼怒,不如说惊惧更多。他怕顾锦玉再说下去,会将那个费心隐藏了多年的秘密一语戳穿。仿佛将他置于烈日白光下,无所遁形。
“白屿沁!”顾锦玉突然厉喝一声,瞬息间,他的气势骤变,而这声厉喝也恰恰说明,他的确是动怒了:“你迷恋那个人时已是伦理纲常所不容,可如今,你竟要陷入这样的魔障中去吗?屿筝她……是你的亲妹妹!”
顾锦玉话语刚落,白屿沁身形如风,忽然一拳重重击在顾锦玉的脸上。顾锦玉连退几步,才勉强站定,伸手抹去唇角的血迹,他冷笑着看向白屿沁:“看样子,当真是恼了!”
屿沁紧紧握住拳头,指骨捏得咯咯作响:“我自然知道该如何对待屿筝,不劳你费心!”
顾锦玉微微皱起眉头,眼眸中满是遗憾与无奈:“卿生你未生,你生卿已老。屿沁兄,顾某独独有此一语。你与顾某相交多年,竟觉得顾某是如此计较所谓伦常之人吗?顾某只是觉得遗憾,如果生能同时,又或者不必在此处相遇,你与她未尝不能成就一段佳话……”
心意骤改入宫闱(二十四)
“够了……”屿沁动容:“斯人已逝,何必多言……”
火炭通红,白屿沁只觉得自己的心如同被这烈火灼烤。这么多年,始终得不到丝毫解脱。即便顾锦玉今日说出心中所想,然而这份情,却的的确确为世人所不容。他竟然,深爱着夫人江素问……
彼时白屿沁被父亲从灼嬅院带入清幽院的时候,也哭过闹过,对着夫人踢咬拳打,一个孩子能任性的法子,他近乎都用遍了。然而夫人素问,永远都是一脸笑意,温柔相待。
时日久了,屿沁便也能懂得夫人的好。甚至越发喜欢与她相处的时日,在屿沁看来,夫人大抵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女子。如果不是十七岁那年,被顾锦玉无意撞破那件事,白屿沁也许始终以为,自己对江素问的情感仅仅是孩子对母亲的仰慕之情。
那日他在书房落笔绘下江素问的一张小像,一颦一笑间煞是动人。原本带着几分欣喜要拿给夫人看,却在看到自己笔下惟妙惟肖的女子面容时,心中悸动。片刻后,他着了魔般地拿起宣纸,轻轻靠近唇边,小心翼翼地印上一个温柔的吻。
“素问……”他低喃一句,可随即像是被雷劈醒一般,急急挪开宣纸。这是在做什么?!他惊惶无措,即便他与素问并无血缘之系,可她毕竟是自己名义上的母亲。他到底做了什么大逆不道、天理难容的事!
神思恍惚间,他猛然抬头,却见顾锦玉站在书房门边,用极为惊诧的神情看向他……
即便顾锦玉对此事守口如瓶,但他却惶惶不可终日,唯恐被夫人知道些什么,整个人日渐消瘦下来。而夫人亦是察觉到他的异样,时常关切他是不是生了病。越是这样,屿沁便越想逃离。他心中的情,竟然一发不可收拾地疯长起来,一如夫人最喜欢的杜鹃花,浓烈灼心。
父亲的冷淡日盛,他亦是见到夫人暗自垂泪。可每每面对他的时候,依旧是温柔慈爱的笑意。屿沁以为,自己可以这样隐藏一切,陪伴着夫人直至她老去,却不曾想过,一缕芳魂最终也不能留于眼中,只能放在心底……
屿筝的出现,无疑让屿沁感到震惊。她与素问实在太过相像,举手投足间,自成风韵。有许多次,屿沁恍然将她误认作素问。他失态过,可隐藏的极好。他只希望,能好好保护和疼爱她,他在素问的坟前起过誓。
屿沁知道,屿筝的平安喜乐是素问唯一的心愿……
从往事中抽身,屿沁像是退去一层皮,他瘫坐在椅上,全然失了往日的华彩。看到顾锦玉唇边刺眼的血痕,他丢去一方锦帕:“此时过府,所谓何事?我不会信你送来年礼的那套鬼话……”
顾锦玉伸手一揽,但见那方锦帕轻轻柔柔便飘落于他的掌中,这深藏不露的内力,恐怕也只有白屿沁最是清楚。擦去唇角血迹,顾锦玉轻吸了几口凉气便道:“若我说,此番我是为提亲而来,你可信?”
白屿沁猛然起身,顾不得撞翻桌上的笔架:“什么?”
顾锦玉款款落座,风流潇洒,唇边勾起邪魅一笑:“顾某对屿筝小姐一见倾心……”
“屿筝是待选的秀女,你不会不知!”屿沁冷冷打断顾锦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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