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在紫宸殿上,拓拔雄提出和亲休战,你以为如何?”楚珩沐看向顾锦玉,皱眉询问。
顾锦玉神色一沉:“即便臣慎之又慎,还是错估了这暗中的势力。白屿沁自出城遇伏之后,生死不明。如果此时与云胡开战,无疑会遭受重创。眼下大军退守漠城各郡县,也只能堪堪做到不让云胡大军再迫近。可一旦拓跋阑集中兵力攻下一城,臣只怕云胡会势不可挡……只是如今拓跋阑主动议和,臣以为,当是其初继汗位,云胡形势未稳。议和,不过是其休养生息,巩固根基之策,眼下皇上若能择一良将与云胡开战,未尝不能一举攻下云胡……”
“良将……”楚珩沐沉吟苦思,曹厉生反,如今尚在狱中。方箜铭以身殉国,痛失大将。眼下急于寻到一个熟悉边城战势的良将,的确很难。良久之后,他看向顾锦玉道:“那若是朕亲自率兵出征呢?”
“万万不可!”顾锦玉忽然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臣望请皇上三思!”
“有何不可?”楚珩沐挑眉问道。
顾锦玉微微低垂下头:“臣疑心……”
“说……”楚珩沐冷声道,方才便看出来顾锦玉言语之中似有疑虑,将说未说。现下见他反应如此强烈,楚珩沐越是肯定了心中所想。
“臣疑心朝中有人与外勾结,意欲谋权篡位!”顾锦玉顾不得其他,只匆匆道来:“虽然臣手中暂没有确凿证据,可一旦证实此事,皇上离宫出征,无疑是给这些乱臣贼子一个谋逆的好时机。臣只怕……”
“只怕什么?”楚珩沐看向顾锦玉,眸色沉冷中却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只怕三弟他不过是被人利用?而真正想谋权篡位夺下这江山的也并非是太后?不!太后自然是有这个心思的。确切地说,应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听到这番话,顾锦玉亦是微微显出一丝惊讶之色。此事不过是他对三王爷楚珩溪的薨逝耿耿于怀,又因得白屿沁遇袭而多生出几分猜忌来。因得如此,他才下了些功夫,秘密探查一番,才隐隐察觉到些端倪。却不料,皇上早已寻出蛛丝马迹。
“是谁?”楚珩沐沉郁地声音在九华亭中缓缓响起。
顾锦玉眼眸一沉:“臣不敢妄言……”
“怎会妄言?你是怕明相在朝中势力太甚?无论扳不扳得倒他,于朕而言,只会是有害无益!若是留着明相,这江山恐迟早会易主。若是不留着他,杀了明相,无疑是为拓跋阑铺平了之后的路。不是吗?”楚珩沐缓缓道来,他终于明白今日朝堂之上,明相为何有些心不在焉了。
明相在意的,恐怕是他握在手中的那张书笺。虽不知他暗中和拓跋阑有何关联,但此番逼宫和云胡的开战未免太过巧合。眼下的情势,定是开战为上策。可一旦开战,两败俱伤之下,得益之人就会是明相。只是今日紫宸殿中,明相那般沉思的模样,恐怕也不确定拓跋阑此番的诚意到底有多少。这书笺中若是告发他,那他处心积虑安排的一切终将会毁于一旦,而终战,自然只属于他楚珩沐与拓跋阑二人……
心中一番思虑之后,楚珩沐清楚地知道,无论明相今日作何猜想,也定会早早做了防范,既然拓跋阑主动议和,可见他已做好了放弃明相的准备。
见皇上说完一番话后,便沉默不语,顾锦玉再三思量便道:“臣的确截获不少明相与周怀庆私下往来的书函,但为了不引起明相的怀疑,臣只是看过之后,只是原封不动地让那些书函往来两地……”
楚珩沐冷笑一声,了然于胸:“朕意已决,答应拓跋阑议和之意。”
“皇上的意思是……”顾锦玉眼中掠过一道光。
“你可以去行事了……”楚珩沐淡淡说着,随即摆摆手示意顾锦玉退下。而自己,则转而又看向九华亭外,直至许久之后,谨德缓缓走上前来,沉声道:“皇上,时辰不早,该用晚膳了。皇后娘娘还在清宁宫候着您呐……”
“她……可还好?”楚珩沐沉声问道。
谨德顺着皇上的视线望过去,便道:“皇后娘娘已去过霜华殿了,皇上也该略知一二……”
楚珩沐冷嗤一声:“你倒是会说话,尽数推给了朕。可你也该知道,朕从皇后口中得知的,不过是筝答应安好,只是略显消瘦的消息罢了……徐守阳的死,霜华殿中的毒蛇,还有那个叫做青兰的宫婢,若非是她舍命相救,朕还能看见筝儿吗?明落兰!她好大的胆子!”
尾音之后,已是盛怒。谨德亦是惶恐不安,他侍奉皇上这么久,像这样大的火气,也是屈指可数。
“朕以为贬黜了她,将她禁足冷宫,便足以让那些人放下心思!可他们呢?仍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当真是要赶尽杀绝!既然如此,也休怪朕不念旧情!”楚珩沐重重一掌,击在九华亭的雕花红柱上。
“皇上息怒……”谨德急声安抚:“这毒蛇一事虽然是疏漏,出人意料。可好在筝答应她没有伤到分毫,皇上这般费心待她,即便是现下受些委屈,想必真相大白之后,筝答应也会明白皇上的苦心……”
“明白……朕的苦心?”楚珩沐神情浮上淡淡愁绪,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悲伤之色:“只怕她不想去明白,也没有机会去明白了……”
谨德疑惑不解,看向楚珩沐道:“皇上的意思是?恕奴才愚钝……”
“今日紫宸殿中,你可听到拓拔雄提出的条件?”楚珩沐淡淡问道。
谨德点点头:“拓跋阑求皇上赐妙人一位,纳为汗妃,以示……”说到这儿,谨德神色一怔:“皇上的意思!那拓跋阑是冲着筝答应而来……?”说到最后,谨德的语气中也带着疑惑和不明。
然而皇上没有再回答,只是望向霜华殿,眼中愁绪悲伤的意味愈发明显。暮色渐沉,秋风袭来,他忽然感觉到一股如冬日般凛冽地寒意直侵心肺。
好冷……亦好疼……
清宁宫中,明落兰端坐椅上,望着一桌渐凉的菜肴,唇角泛起一丝凉薄的笑意。
“芙沅……”她轻唤一声。
“娘娘……”芙沅款款上前。
明落兰抬起嵌着东珠的护甲,淡淡说道:“都撤了吧……皇上不会来了……”
“是……”芙沅应着,便轻叹了一口气,吩咐几个宫婢将菜肴撤了下去。自王爷薨逝之后,皇后娘娘几乎没有好好用过膳,唯一的几次,也是因得皇上在清宁宫中,不得不做出些样子来。
更多的时候,被遣去了宫婢太监的清宁宫。偌大的殿中,皇后娘娘时常独自坐在窗前,怔怔望着院中,从黄昏到烛灯燃去。芙沅知道,每到此刻,她不是在思念王爷,便是在思量如何折磨白屿筝,好宣泄自己心中的恨意。
可是如今,害王爷死去的人竟然是明相大人,芙沅不知道此刻端坐在窗边的皇后娘娘,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曾是惊鸿照影来(二)
细碎的脚步声打破了清宁宫中的寂静,太监荣瑄匆匆行入,跪在皇后娘娘脚边,低声问安:“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明落兰并未回头,从暖阁透过纱窗看出去,秋意深深,宫中花株尽败,叶见枯黄,唯有金菊在这样的深秋里看的正盛,傲骨铮然。就像那个人,从来不会有所祈求。明落兰不知道,在最后的时刻,他又该是以何种方式,何样的神情去面对。他的脸上又会否带着一贯肆意洒脱的笑意……
“皇后娘娘……”见皇后发怔,荣瑄又是小心翼翼地轻唤一声。
明落兰这才缓缓转过头来,微微蹙眉:“何事?”
“回娘娘……奴才发现这些日子林凛常往玉慈宫前去,心下生疑,总觉得有什么不妥,所以特来禀告娘娘……”荣瑄垂下头,恭敬说道。
明落兰的唇角泛起一丝深切的恨意,眉眼中满是不屑:“怎么?那老太婆还硬撑着?”怒意在心中翻涌,若说王爷楚珩溪如何落得今日这般,自然是这玉慈宫太后所致。若非她一心要王爷登上皇位,又怎会将他步步紧逼至此。
见皇后话语冷鸷,荣瑄一时惴惴不安,往往这样的时候,皇后的心思最是难测,若是说错一句话,只怕就会丢了性命。深吸了一口气,荣瑄小心翼翼地应道:“玉慈宫那位到底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即便被皇上幽禁,偶尔也会有疯癫发狂的时候,可到底还是苟延残喘着。奴才见近日里林凛出现的频繁,只怕那老不死的还在暗中谋划着什么……”
“谋划……哼……”明落兰冷嗤一声道:“将死之人,还在苦苦挣扎……她以为林凛在,就一定有翻身之机?可笑……”
见皇后神色略缓,荣瑄便小声问道:“可这林凛原本是在璃容华宫里,不知为何……”
皇后冷然一笑:“那老狐狸到底还是有所防备,便是本宫将你安插在玉慈宫中,到底也没探出这些来!你当璃容华是如何得宠?她既是由得花鸟使之途入宫,你便该知这任花鸟使的袁霏阳是太后的亲信。太后既是亲自挑中了璃容华,自是要让她为己所用。璃容华当年入宫时,一曲飞梅琴曲便俘获了皇上的心。你也不想想,这飞梅琴曲是谁所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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