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拓跋雄忽然起身,朝着楚珩沐施了一礼道:“我带来的是云胡最真诚的求和之意……莫那娄……”拓跋雄侧头低唤一声,但见一个身着云胡特有大袍的凶悍男子上前,恭敬递过一个木匣。
拓跋雄将木匣接过,转而奉上:“这是大汗的礼单,请皇上过目……”
谨德上前,从拓跋雄手中接过木匣打开,但见匣中是两封书笺,并无异状,便忙递到皇上面前。
楚珩沐从木匣中取出第一张书笺展开,上面所列皆是此番云胡送来和礼,其中不乏有碧湖玉这样稀世罕见的珍宝。
见皇上展开第一张信笺,拓跋雄便缓缓说道:“这些礼物,是大汗真挚的敬意。此外,大汗还奉上我们云胡的第一美女——乌洛兰,侍奉皇上左右……”
但见拓跋雄轻轻拍手,紫宸殿前便出现身着一袭湖蓝纱裙的曼妙女子。虽然轻纱覆面,可一双深邃灵动的眼眸宛如秋水波澜,面纱下微启的红唇娇艳欲滴,只是匆匆瞥去一眼,便已是让人无法移开视线。殿中不少大臣一时间看呆了眼。
乌洛兰柔柔上前,站在殿门处,将雪白的手臂轻然抬起,附在肩上,盈盈施了一礼:“乌洛兰拜见皇上……”她的声音宛如山中灵雀,又似谷中清泉,让人沉醉不已……
楚珩沐眉间微微一动,神色却是冷了几许。他将手中书笺搁下,转而朝着第二封书笺探去,打开书笺只匆匆一眼,楚珩沐的脸色便忽而一变。座中诸臣皆察觉到了皇上的神色,一时间,殿中静谧无比,只待皇上开口发话。
半晌之后,众人忽然看到皇上的脸上露出一丝浅淡的笑容,随即他看向拓跋雄道:“较之先前那份礼,朕更喜欢这些……”
拓跋雄的脸上亦是露出一丝心照不宣的笑意:“能合皇上心意,实乃我云胡之幸……”
“拓跋阑既是送来了这样一份大礼,朕定是会好好思虑一番……”楚珩沐淡淡说道。
“是……”拓跋雄欠身应道。
楚珩沐眸带寒厉地看向拓跋雄道:“有道是百闻不如一见,你果真让朕刮目相看……传言中狠厉莫测的拓拔雄,竟也可以笑若春风。可你也该清楚,正因为此,朕才会格外谨慎!拓跋阑的提议,朕会好好考虑,现在说出你们的要求吧……”
“皇上圣明……”拓拔雄说着,回头看向殿外的蓝裙女子:“乌洛兰身为云胡第一美女,身世显赫,本该纳为大汗的阏氏。如今她能侍奉在皇上身侧,是她莫大的造化和福气。只是大汗初立,阏氏之位便已空缺。大汗的意思,便是求得皇上赐妙人一位,纳为汗妃,以示两国永结秦晋之好……”
“仅此而已?”楚珩沐疑惑问道。
“仅此而已……”拓拔雄脸上依旧笑如春风。
“朕知道了……”楚珩沐应着:“当年拓跋阑所居的清韵楼,陈设尚不曾变过。这几日便先歇在清韵楼中如何?”
“但凭皇上吩咐……”拓拔雄应着。之后便在太监的引领下,往清韵楼行去。
而他前脚离开,紫宸殿便炸开了锅。众臣纷纷谏言。
“皇上,万万不可啊!这拓跋阑狼子野心,绝非求和这般简单!”
“不错!如今漠城已破。臣力谏出兵反击,至于拓拔雄,皇上即刻便将其处置,也是给拓跋阑一个警告!”
“皇上三思!只怕这拓拔雄另有来意!”
楚珩沐一手轻然叩动梨花木桌,另一只手却是将方才的书笺捏得愈发紧了,他往座下众臣中略一打量,但见明相有几分神色游离,故而他轻咳一声道:“明相有何看法?”
皇上话语一出,众臣皆是噤声,纷纷看向明相,然而明相怔怔望着一个方向出神,仿佛压根没有听到皇上的话语一般。
“明相大人?”谨德轻唤一声,却见明相恍然回过神来,只是神色略显迷茫。他急忙说道:“皇上问明相大人有何看法?”
明相低咳一声,缓缓说道:“老臣以为,拓跋阑此番定是胸有成竹,否则他必然不会这般行事。依老臣看,皇上可一边援兵漠城郡县,一边静观其变。至于拓拔雄,皇上大可以将他牢牢掌控在手中。老臣不信,拓跋阑会对这个将皇位都拱手相让的兄长没有半分情意……”
众臣听闻明相此言,便看向皇上,但见皇上略显几分疲惫,缓声道:“明相所言,不失为一个法子。罢了,先退下吧……朕累了……”
“微臣告退……”诸臣行礼退下,唯有明相在转身之时,将视线落定在皇上手中的那一张书笺上,眉头一皱,匆匆离去。
片刻后,空荡的紫宸殿中,谨德看着抵住额头,闭目沉思的皇上,小心谨慎地奉上一杯热茶。
茶盏一声轻响,引得皇上抬起头来:“谨德,传顾锦玉到九华亭来见朕……”
“是……”谨德应着匆匆退下。
一炷香的时辰过后,九华亭中。楚珩沐系着云锦披风站在九华亭中,虽是身形挺拔,可眉头却紧皱在一起,目光深邃地看向远方。而远离九华亭的水岸对面,那宫瓦层叠处,却是早已败落的霜华殿。
不知她现在到底如何?楚珩沐的心揪在一起。自白屿筝被禁足霜华殿后,几乎每个夜晚,他都要驻足在九华亭中,遥遥望着霜华殿,却强忍着想要迈向霜华殿的脚步。他不相信是屿筝杀了楚珩溪,然而凶手未明,他又不能将她置身于危险之中。或许自己的爱于她,并无幸福可言。又或者每每这样放弃她时,她才能得到短暂的安宁。是不是自己真的不该将她禁锢在这宫中……
方才紫宸殿上,拓拔雄那番话出口,楚珩沐忽而隐隐觉得,拓跋阑不仅仅是求一个汗妃那般简单,或许他是有指而来。心中浮现起屿筝容颜的那一刻,他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可如今,他不得不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对于那个女子而言,难道只有放手才是他唯一能做的选择吗……
“皇上……”一个喑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断了楚珩沐的思绪。
“你来了……”他缓缓转过身去,但见顾锦玉神色沉郁地行了一礼,自楚珩溪薨逝之后,他以往的神采便淡漠了许多。关于他与楚珩溪之间的交情,楚珩沐不是不知。紫宸殿中,亲手擒下楚珩溪,只怕是顾锦玉此生最难的抉择。更何况,换来的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楚珩沐知道,只怕在顾锦玉心里,定是以为自己下旨赐死了楚珩溪。但他却不愿开口说明,原来身处帝位的寒凉就在于,所有人都只会敬畏、臣服,却没有人愿意真真切切地站在他身边,相信他,安慰他,支持他……这一刻,楚珩沐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悲凉和失落。
轻叹了一口气,楚珩沐将手中的书笺递给顾锦玉。顾锦玉接过,略略看了一眼,便惊讶问道:“皇上认为,这书笺有几分可信?”
曾是惊鸿照影来(一)
楚珩沐缓缓转过身,望着远处的宫檐。秋日掩映下,宫檐上的檐铃随风轻摆将天边那一抹逐渐深沉的暮色收入眼中,他沉沉说道:“五分可信。五分不可信。不过……”楚珩沐微微顿了一下,继而看向顾锦玉:“朕倒是全然都信……”
顾锦玉神色一动,便听得皇上继续说道:“朕并不清楚云胡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从今日拓拔雄出使的情形来看,朕并未从他的神色中察觉出一丝异样。只怕这一切不是拓跋阑回到云胡才开始的,而是早在拓跋律成将拓跋阑送入宫中为质时,便已有了打算……”
“皇上的意思是,当年拓跋律成甘愿将拓跋阑送入京中为质?”顾锦玉沉声问道,但随即他的背脊也感到一丝寒凉,如果真的是这样,拓跋律成当真是处心积虑。而作为拓跋阑来说,他当年入宫之时,也不过只有七岁而已。一个孩童要在这宫政漩涡中保全自己而不忘初心,甚至要成长能有资格继承汗位的人,那该是有怎样的野心和智慧……
楚珩沐自然看出顾锦玉的惊讶之色,他只是缓缓在石凳上落座,声音低缓沉重:“拓跋阑这些年的蛰伏,即便是朕也没有瞧出太多端倪。可如今细细想来,他不但融入,甚至在这宫中布下了自己的眼线。朕猜想,或许很多事,是他知晓,而朕却不知晓的。就如此刻你手中的那张书笺一般……”
听着皇上的话,顾锦玉下意识地看向手中书笺,那上面赫然写着北地藩王暗投云胡的消息。
“依朕对方箜铭的了解,无论拓跋阑多么出人意料,他也不会这般轻易就丢了漠城……”楚珩沐缓缓握拳:“更何况是赔上性命!若不是北地庆王暗中降于云胡,使得漠城没有供给之力,又怎会被轻易攻破!”
楚珩沐重重一拳击在桌上,茶盏应声倾倒,滑落在地,碎裂成片:“周怀庆!朕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
提起周怀庆,顾锦玉便想起那个唯唯诺诺,总会用冠冕堂皇的话语尽表忠心的北地藩王:“不用想也可知此时他必定躲在云胡,苟且偷生!难怪拓跋阑会以交出周怀庆来表明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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