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心将头轻轻抵在身后的墙壁上,面带凄凉地说道:“想必娘娘还记得药笺阁中那些方子吧……”
“自然不会忘……”屿筝心中一沉,知晓郁心要说到最紧要的关头。
“娘娘既已察觉那些药方有异,奴婢便也告诉娘娘一句。那些药方并非有人可以纂改,一切皆是江太医自愿为之……”伤口不时传来的疼痛,叫郁心倒吸凉气,几字一缓的娓娓道来。
屿筝美目一厉:“这不可能!”
郁心也不做理会,只自顾自地说道:“娘娘可知当日是谁属意江太医有此作为?”
屿筝深吸一口气,脑海中浮现着太后那张冷厉威严地脸庞来:“是太后……”
不料,郁心却冷笑着摇摇头:“娘娘自然会想到太后,可奴婢却想问一句,难道娘娘不曾有过半分疑心,那枕边人当真是纯良之人吗?”
屿筝脑中如同雷轰,耳边嗡嗡作响,眼神也在一瞬变得游离起来。纯良之人?不……自然不会!声线轻然颤抖着,屿筝听到自己清楚地吐出一句话,语气却是不容置疑地坚定:“是皇上……”
“只怕连太后也不会知道,看上去年少怯懦的皇子,却早已暗中铺开了属于自己的一张网,这张网残酷至极,甚至连自己的父皇也不放过。而利用完江太医后,又将这一切自然而然地转嫁于江太医和殷太医的身上。招致杀身之祸,只怕两位太医也未曾料到自己忠心事主,竟落得如此下场!”郁心话语一落,便见屿筝惊然起身不可置信地摇着头。
屿筝故作镇定的声音在牢狱中飘散:“本宫不信!”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咳咳咳”郁心捂着心口,沉坠厉咳:“如今我这般模样,还有什么理由再去欺哄娘娘?奴婢知道娘娘会来,而所求不过一事……”说着,郁心挣扎着跪起,从脖颈上取下一块云纹玉佩放入屿筝的掌中:“这些年,这玉佩不曾离身。如今奴婢只恳求娘娘,念在掖庭奴婢曾援手于娘娘,只盼身死之后,能够魂归故里,以得安宁。如若不能,就请娘娘将这玉佩设法捎去云胡……”
屿筝握着手中的玉佩,下意识地朝后退去几步,探究地看向郁心,试图从她的神色中寻出一丝蛛丝马迹来:“你在骗本宫……”
“娘娘,好生看一看那张脸,看一看那面具之后隐藏的脸孔……”郁心伸手拽住屿筝的裙裾沉沉说道,却见屿筝惶然扯过裙角,打开了牢门,踉跄着朝外行去。
郁心怔怔望着她,用尽气力厉声道:“你要的东西就藏在药笺阁中……惟愿这件事,奴婢能叫您称心如意……”望着屿筝的身影仓惶消失在牢门旁,而狱卒上前来复又将牢门落锁,郁心的唇角这才绽出一丝冷毒的笑意:皇上,好生享受奴婢送来的最后贺礼……
屿筝匆匆出了大牢,便见侯在牢外的芷宛撑开一件黑色的披风,兜头将她罩住,顿时屿筝的身形便融在夜色中。
“娘娘怎么待了这么久,还是快些回宫去吧,若是再耽搁下去,怕是要被察觉……”芷宛低声说着,随即又拉紧了自己身上的披风。
“李霍呢……?”屿筝沉声问道。皇上下旨将郁心打入大牢,原本是无法得见的,屿筝照旧托了李霍,她深知顾锦玉会将此事办的妥当。而从逼宫之后,屿筝也隐约察觉到,顾锦玉虽是影卫之首,但有些事,皇上却也并非全然知晓。以私交之情,来探望郁心,这理由自然也是无可挑剔。
芷宛左右瞧了瞧,便引着屿筝往来时的小道上行了过去,一边走,芷宛一边低声道:“出了这儿,便能瞧见备好的轿辇了。李太医不便久留,已出宫去了。只吩咐奴婢转告娘娘,若是不慎碰到别人,只说烦闷,往御花园前去散心便是……”
屿筝知道李霍既然如此说,必是已将御花园那边打点妥当,万无一失。于是稳了稳心神,便加快脚步,和芷宛一道往前行去。
在偏僻处,乘了早已备好的轿辇回到岚静殿,芷宛便将二人用过的披风烧得干净。转而回到殿内,便见夜值的桃音跪在地上,不住地叩头:“奴婢该死,奴婢方才睡着了,都不知娘娘何时离开。若是娘娘有什么闪失,奴婢就是死一千次,也难逃罪责……”
屿筝伸出手,搀扶起跪在地上的桃音。桃音自是不会知道,晚间用过的茶水里,屿筝早已让芷宛偷偷兑了些药进去。喝下去,会忍不住犯困,自然也不会察觉到屿筝离宫一事。
“不碍事,是本宫瞧你睡的香,不忍叫醒你,就唤了芷宛前来,出去透了透气。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屿筝知道,自逼宫之后,桃音和青兰因自责周护不力,夜夜难以安眠。而自己的一举一动,在她们看来更是要小心翼翼,生怕再遭遇什么不测。屿筝不知,二人离开白府入宫,到底是抽身事外还是又陷入水深火热中。
轻叹了一口气,屿筝温柔地看向桃音道:“瞧你也累了,去歇着吧,今夜就换芷宛守着就好……”
“可……”桃音还想分辨什么。却见屿筝淡淡一笑,只得拂礼告退。然而行至殿门前,看到久候在那里的芷宛后,桃音的脸上还是浮起了一丝不甘。
见桃音离去,芷宛缓缓入了殿中,侍候着屿筝梳洗后躺了下来,这才倚在床榻边的地上,轻声道:“郁司药她……”
然而屿筝叹了一口气,并不作答,转而却问道:“海溪可打发出去了?”
“娘娘忘了?那日皇上一走,便打发他离了岚静殿……”芷宛轻声应道。
“哦……”屿筝似是回想了起来,这个皇后一早便安插在岚静殿中的棋子,既然没能物尽其用,想必也没有什么好下场:“那可知如今他在何处?”
听到屿筝这么问,芷宛直起了身子应道:“说来也怪,本以为那吃里扒外的奴才早就该一命呜呼,可不知为何,皇上没有下旨处置,中宫那边也没什么动静。奴婢略一打听,才得知这海溪竟是去了琴月轩当差……”
屿筝闭着的双目猛然睁开,眼中一片冷冽:“你是说璃容华?”
绝境逢生君心离(十六)
次日伊始,屿筝尚在由桃音侍候着梳洗,便见青兰急急入内道:“娘娘,李太医来请脉了……”
屿筝抚向云鬓的手微微一顿,便吩咐道:“传。叫芷宛来候着便可……”
李霍入得殿来,便俯身一礼,见是芷宛候在殿内,便开门见山的说道:“微臣这么早来叨扰娘娘实属不该,只不过顾大人忧心,命微臣方能安心……”
屿筝缓缓点点头道:“本宫知道,你自是转告顾大人,昨夜一切顺利,没有人察觉,本宫安好,多谢他出手相助……”
李霍为屿筝请脉,半晌之后,收回落在绢帕上的手,带着几分探究看向屿筝,沉声说道:“今晨……郁司药……殁了……”
心中一惊,屿筝似要起身,转而却又松懈了下来,淡淡吐出一句:“是么……”想起昨夜大牢中遍体鳞伤的郁心,一早便知道会有这日,如今虽是来的迅猛,却也不能叫她太过吃惊。
见她神色并非过于惊讶,李霍低声道:“看来娘娘一早便料到了,只是微臣斗胆问一句,娘娘与郁司药谈了些什么?自投入大牢这几日,即便是再严苛的刑罚,郁司药也咬牙忍着,为何娘娘一去,她便……”
“你是怀疑本宫?”屿筝蛾眉微微挑起。
“微臣不敢……”李霍恭敬垂下头。于他而言,眼前的女子不仅仅是贵嫔娘娘,更重要的是,她是顾锦玉所在乎的人。
屿筝轻叹一口气,缓缓收回手:“不过是叙旧罢了,郁司药……不愿她的尸骨埋于这王土中……”
“娘娘的意思是……”李霍疑惑地看向她。
望着描绘着浅彩繁花的窗纸,屿筝缓缓说道:“郁司药向往漠北之地,她说那里天地辽阔,惟愿做一粒沙,逐风天涯……”
李霍略一思量便道:“微臣知道了,请娘娘放心……”
看着李霍起身告退,屿筝暗自想到,但愿顾锦玉能明白她的意思。而对于郁心所求之事,于屿筝而言,也只能尽力至此了……
见屿筝想的出神,一侧的芷宛忙上前提醒道:“娘娘,昨儿清宁宫的芙沅传话,今日便复了晨昏定省,这个时辰,娘娘该往清宁宫去了。”
屿筝缓缓起身,扶了扶发髻上的如意和合簪,唇角露出一丝真切地恨意:“是啊!也该去拜见皇后娘娘了……”
乘坐着轿辇往清宁宫行去,屿筝暗自打量着这深沉的宫闱。几个太监和宫婢沿着宫巷匆匆行进,在看到屿筝的时候,便纷纷退让到一侧,跪下行礼,等待轿辇行过。
屿筝抬头,用手遮蔽着刺眼的阳光,沉默静望着头顶那湛蓝的天空,一切都似乎是静谧安详的,安详到使人不察数日前曾有一场杀戮在这宫闱之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也什么都不曾改变过。
然而王爷那双清澈的眼眸恍然掠过眼前,屿筝的心尖却是微微一痛。不知王爷现在何处,是否和郁心一样受着非人的折磨。而皇上到底会不会顾忌着兄弟之情,留他一命。这些疑问,最后却都化作一根根没有答案的丝线,将屿筝缠绕的难以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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