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筝的眼中蕴起泪水:“颜冰哥哥,你的眼睛……”
颜冰抬手,轻抚过覆在面上的银箔,安慰屿筝:“已经无碍……”
短短四字,便已让屿筝泪如雨下:“若非因为我,你也不会……”
见到屿筝落泪,一向沉稳冷峻的颜冰却慌了手脚。他自幼便疼爱屿筝,母亲亦是,屿筝的笑容总是如光一般,暖在每个人的心上。可自入宫之后,她眉间的愁绪渐浓,如今又经历了饱受惊吓的一幕,颜冰除了心疼竟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得一遍遍低声安抚:“没事了,小筝,别哭……只怪我此番没能守在你身边,才叫你遭受这样的惊吓……”
屿筝渐渐稳定了心绪,这才拭泪,随即缓缓朝着颜冰摇摇头道:“不碍事,只是听闻哥哥此番护驾有功,皇上给了封赏,如今也是禁军副都尉了……”屿筝话语落定,便察觉到颜冰脸上显出几分羞赧与痛苦之色。故而不等颜冰开口回应,她又道:“既非情愿,何必至此?难道颜冰哥哥你早已忘记入宫的初衷?”
颜冰捏紧手中的茶盏,仿佛再一用力,就能将茶盏捏得粉碎:“没有忘,也不能忘……”
屿筝静静看着他,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如今颜冰既能坦然入得岚静殿来,必定是得了皇上的恩准。即便她曾猜出颜冰是有意接近皇上,却也未曾料想到,他会在此番王爷的逼宫一战中立下汗马功劳。听闻曹厉率领的半数反军,皆是由颜冰带着禁军剿杀。屿筝不明白,这样的情势下,颜冰分明应该听之任之,为何却要助皇上一臂之力。要知道,那个人是让雪儿姐姐与他们天人永隔的罪魁祸首。
半晌之后,颜冰才缓缓抬起眼帘,看向屿筝道:“我本是要为雪儿报仇的,可小筝,这天下不该失去他……这些年来,昌周边境频生战乱。偏偏是他,果决命曹厉挥军北上,稳定了战势。如今边境安和,天下祥宁,若我为了一己之私,而至天下人于水生火热之中,又当如何?”
屿筝如玉手指轻轻一颤,拢在一起。颜冰说的没错,虽是恨他,可屿筝也清楚地知道,此事并非能轻易决断。而她的心中,也不希望颜冰背上弑君之罪。毕竟那罪责之后,牵扯到的会是整个家族。
见屿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颜冰继而说道:“如今云胡大有动乱之势,王爷在这个节骨眼上起兵生反,眼下看上去,皇上已将反军镇压,可也难免将影卫暴露出来,加之调集上京邻省兵力回援,虽显胜势,却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耗费了元气。若是云胡此刻起势,只怕也是难以招架……一旦云胡铁骑踏入中原……小筝,无需我多言,你也该知生灵涂炭,百姓饱受战乱之苦。若雪儿泉下有知,也不愿看到……”
屿筝不再多言,只将视线飘忽落定于殿院中那一丛丛露珠草上。半晌之后,她听到颜冰柔声道:“小筝,你是你,雪儿是雪儿。我瞧得出,皇上是真心待你,莫要因为雪儿,失了自己的良人……”
“良人……么……”屿筝喃喃自语,愁绪随着夏日灼热的风缓缓溢散开来……
两日,于郁心而言,仿佛是两世那般漫长。大牢中的狱卒们,仿佛卯足了劲,变着法子地折磨着她,却也不让她轻易丢了性命。因得皇上的旨意是:死罪已免,活罪难逃。郁心不知自己多少次在冷凉的水中被激醒,也不知多少次被火蛇般的鞭刑被抽打的昏厥过去。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强撑着。哪怕还有一口气,也要强撑下去。她知道自己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能。
从木刑架上被解下,衣衫褴褛的郁心被狱卒拖着丢弃在牢中。重重摔落在薄而潮湿的枯草上,郁心只觉得身体仿佛从四面八方被撕扯开来,痛不能言。她挣扎着抬起头,望向牢室那一方小小的窗,夜色中,一弦弯月悬挂幽深天幕之中,散发出朦胧的光泽。
郁心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将头抵在潮湿的草上,地面丝丝冷寒渗透,让她灼烧一般的伤口,微微冷却些许。
“郁心……撑下去……一定要撑下去……”她轻声安慰自己:“即便不能活着回去,也要让尸骨长眠在那里……”郁心知道,她在等,在等一个人到来。而那个人,一定会来……
在疼痛和虚弱中迷迷糊糊地昏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郁心隐隐察觉到有人在轻轻擦拭自己的脸颊。猛然睁开眼的瞬间,便看到烛火映衬下,屿筝那张沉静的脸。
“你终于来了……”郁心费力开口。
屿筝用手中的帕子轻拭去郁心面上的血污,良久才沉声道:“看来郁司药一直在等我……”
郁心清醒了些许,才察觉屿筝着了一件靛青的宫婢衣裙,发髻轻挽,却仍旧难掩她清丽的容貌。挣扎着起身,郁心凄凉一笑,轻轻推开屿筝的手:“奴婢何德何能,受娘娘这般照拂……”
屿筝收回手,打量着郁心憔悴的面容和满身的伤口道:“在掖庭之时,本宫也颇受郁司药照拂,权且当做谢过当日之恩。”屿筝微微一顿,方才稍显暖意的神情又冷鸷下来:“既猜到本宫会来,想必郁司药定是知道缘由……”
“奴婢自然知道……”郁心缓缓应道,费力地支撑着自己坐起身来,倚在湿冷的墙壁上,她定定看向屿筝道:“只是在此之前,娘娘可愿听奴婢说一个故事?”
绝境逢生君心离(十五)
屿筝侧身坐于湿冷的地上,目光沉沉地望向郁心。屿筝知道,既然她在等自己来,便一定会将一切说个清楚明白。只见郁心微微闭目,略一思忖后便缓缓说道:“这还需要从先帝最后一次征讨云胡说起……”
贞祥四十年,年近六旬的先帝楚怀瑾再次亲征云胡。而恰恰是此番征战得胜,迫使云胡大汗拓跋律成不得已将自己年仅七岁的幼子拓跋阑作为质子送入上京。而众人也因得这胜利的欢欣,而逐渐淡忘,八年前,因上谏主和的豫州刺史郁林浩获罪被问斩,膝下独子郁风发配边疆,可因得郁风年少,又从未吃过那般苦头,在押解途中,寻机而逃也被斩杀。郁府宅邸下人变卖,而郁浩林一妻两妾及一个两岁的幼女一并拘于掖庭为奴。
掖庭苦寒,郁浩林的妻子和幼女体弱,没出半月便已殒命。美妾郁林氏因得女儿夭折颇受打击,几日后也自缢身亡。唯独留下一唤作沁容的小妾苦苦挣扎求存。一月后,竟察觉出早已有了身孕。而这个遗腹子不是别人——正是郁心。
郁心便是这样在掖庭出生,沁容在诞下郁心不久后便也离世。却也说郁心命硬,即便是无人照拂的掖庭,也凭借着一两个好心宫婢用清淡的米汤抚育长大。之后机缘巧合,被江太医医治后,便带往司药处受习。
先帝大败云胡归京的那日,阖宫欢庆,江太医却执了年幼郁心的小手在宫巷尽头,遥望着云胡质子入宫的车辇,将一块玉佩放在她的手中。郁心仰起头,懵懂地看向江元冬,却听得他语重心长的说道:“你要记得,有朝一日要跟随着那车辇离开,这是你娘亲的遗愿……”
说到这儿,郁心的厉咳声打断了回忆,看着屿筝颇显讶异的脸庞,她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怎么?娘娘觉得惊讶吗?”郁心顿了顿缓缓说道:“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娘亲是云胡人,云胡,是我的故里。回到那儿,是娘亲唯一的心愿……”
听着郁心的话,屿筝若有所悟,她目光凛凛地看向郁心,沉声问道:“那么拓跋王子他……”
郁心淡淡一笑:“奴婢的确没有看错,娘娘果然心细如发,心思缜密。不错,先皇驾崩后,我依旧跟随徐司药至接替司药一职。你也知道,自拓跋阑入清韵楼,这药便是我一手所备。”
“那么当日,本宫仍是被郁司药算计利用了吗?”屿筝淡淡说道。
郁心依着墙壁,缓慢地挪动了一下身体,伤口处撕扯着的剧痛让她的眉头蹙起:“想必娘娘也猜得出那是什么药。皇上一心要了拓跋阑的命,可我却要设法保全他。不为别的,只为有朝一日能跟随他回到云胡。可如今,娘娘也瞧见了,换来的,不过是身陷囹圄罢了……”
屿筝略一踟蹰,想到自拓跋阑离京后,非但没有殒命,而是顺利回到了云胡,故而便道:“既是如此,皇上不会没有察觉……”
“察觉又如何?”郁心冷冷打断了屿筝:“娘娘可曾受了责罚?即便有着通敌的嫌疑,皇上可责问过娘娘一句?”
屿筝心中一凛,片刻之后却似打翻了五味瓶,团绕着一种难以言说之味。甜酸涩苦,一时不知该如何把握。
仿佛是看透了她的心思,郁心的喉中忽而传出一阵喑哑的冷笑:“不过区区一句话,便已叫娘娘的心摇摆不定了吗?”
“你这是何意?”屿筝听出郁心话中有话,故而厉声问道。
郁心冷冷一笑:“娘娘是否觉得颇得圣心,觉得皇上不忍?且不说司药一事,皇上不过是疑心而并无确凿证据。即便是有,也只会疑心奴婢罢了……”
屿筝沉声道:“你既知道是如此,又为何以身涉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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