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些骶族的辛秘,根本不该是我一个外族人得以窥见的,但颜璆却对我说了……她,究竟在担心什么呢?
“世伯母,我知道颜煜是修行者,一直都很清楚。”我只能如是说。
颜璆满意地笑了。
这时大屋内的人陆陆续续走到院中准备祈拜,颜璆与我随意说了几句,然后向人群走去。我远远看到颜煜跑出屋,他环视周遭,望到我的时候,轻蹙的眉心渐渐展平,他正欲走过来,却被颜璆扯住说话……
我收回目光,背转身子,继续仰视鼓楼——
木盒子,相当于骨灰坛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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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雾起。夜半,雾正浓。
我蹑手蹑脚地走出颜家第八女的房间,下意识扭头看了看隔壁的颜煜的屋室。我坚持不与颜煜同屋,还有一层考虑,就是万一东窗事发,不会牵连他。
我无法判断骶族村寨是否有人守夜,所幸夜色与雾气形成双重的天然屏障,一下就将我的身形掩住。尽管没人告诉我供奉历代族长牌位的宗庙的所在之处,但我笃定不疑地走向鼓楼。
鼓楼只有一门做入口,门面上的铺首为熟铁打制,穹隆錾出交舞的双蛇,呲牙吐信,獠牙衔住门环,形态逼真,栩栩如生。我定了定神,未见门上有锁孔或门闩,直接以掌推门,入手沉重,我暗暗使劲,一声闷响,大门缓缓开启。门内隐隐透出光线,但并不明亮,更多的仍是幽暗。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终是抬脚步入。
鼓楼之内,赫然是一座圆形的殿堂,没有任何的雕刻装饰,朴实无华,但在平广空旷的背景下,竟有一种无法言状的恢弘。我独自站在殿中,犹如蝼蚁一般,渺小至极。
很快的,我发现笼罩整个大殿的微光,都来自殿堂深处,越往里走,越显光亮。
大殿正中央,是一根直贯顶端的楼心柱,足有三四人合抱之粗,由柱基往上,在攒尖顶端凿眼,置“米”字穿插枋与角落的檐柱相连,檐柱间各设童柱一根,檐柱与童柱之外,围立垂瓜,计有九根,斗栱下的置鼓层铺台板,周围安柱框,举折较小,迭覆延伸。
我径直走着,终于看清了光源所在——殿堂尽头的墙上,两个高大的格柜对称侧立,数十盏长明灯排列在上,灯火摇曳,可清楚看到灯后摆放着牌位。
我忽地停住脚步,不喜反皱眉,目光移向两柜中间,然后徐徐抬头,饶是我定力佳,仍不免舌挢不下,口中逸出惊呼——
一座几乎与楼顶平齐的巨大木雕,一个神祇的雕像,古拙的刻痕,夺尽世间造化,边角随处可见岁月磨砺的痕迹,透着无尽的苍凉。
神祇的头顶无冠无发,而是冲天的怒火,面孔似曾相识,是之前所见的骶族面具,此时看去,那双暴突的眼眸更显阴森空洞,疯狂大张的口,宛如渴血一般。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神祇的全身像,强健的躯干,肌肉贲张,脖颈间缠绕着一条作攻击姿态的双头蛇,环臂置前,左手紧紧抓着一个仰面嘶喊、痛苦挣扎的人体,右手探入人身,将其心脏生生拽出。
显而易见,这根本是一具凶神,却是骶族历代信奉的天神。
这尊木像,仿佛能勾起我内心深处的暴戾与凶残,我不觉紧了紧双拳,微微喘气,强自镇定心神。
我急急偏头,不敢再看,开始认真打量格柜。这些牌位并非一个挨一个按顺序摆放,零零散散,找不出任何规律,而我又读不出上面的文字,判断不出到底哪个是六十七代族长的牌位。
心头烦乱,毫无耐性,我向前几步,欲飞身而上,将一个个牌位搬开,寻找木盒子。
下一秒,异变陡生——
大殿之上,光滑的地砖腾起青雾,转眼之间,就将我吞没。我不再前行,警惕地四下察看,却徒劳无果。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有我开始加速的心跳声。
渐渐的,前襟的绶带轻轻晃动,然后是衣摆飘起,严密封闭的殿堂中竟有风吹过,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在浓雾深处,隐隐可闻厉风的呼啸之声,好似九幽深处传出的狞笑。
我的手心冒出了冷汗,遽然间,疾风袭面,我敏捷地侧身躲避,急促尖锐的风,如刀似刃,扫过我的脸颊,留下了一道灼热的血口。我返身退去,但风刃接二连三地朝我飞来,我苦苦躲闪,身上不断挂彩。
我几乎无力招架,一心寻求出路,眼前茫茫一片,我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去,殿堂再大,总是有墙有边的。
厉风来回旋转,速度越来越快,我犹如身处暴风中心,渐感力不从心,眼睁睁看着鲜血被凄厉的狂风带起,又如雨滴般,纷纷散下——原来我晕血啊,晕自己的血!
不知是不是由于大量失血,我的视线开始模糊,双脚沉重,实在撑不住了,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然后狠狠摔在地上。
一刹那,有多长?
时间,能不能为我停一停?!
我好想感慨自己的神经究竟是怎么长的,生死边缘,我居然想发笑,心中没有恐惧,脑子清醒地思考着——我现在死在这儿,墨台妖孽不久也会来陪我了,夫妻俩倒是团圆了——当然,这个前提是,世上真的有黄泉路!
恍恍惚惚,耳边的风声,似乎一下子止住了。
身体的疼痛,早已麻木,我趴躺在地上,缓缓合上双眼,坠入了黑暗的深渊。
☆、61天遥云黯浮生千愁2
光线隔着眼皮,刺激着我的视觉神经,生存的本能迫使我掀开眼帘,然后,毫无预兆地望进一片碧蓝的火光。我不禁微微眯眼,看清了被光晕包围的一道纤妍的身影。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我光开口说话就非常吃力,身体的疼痛随着意识的清醒而复苏,每一寸肌肤犹经烈火焚烧。
正跪伏在地上做祈拜姿势的颜煜,一脸惊喜地抬头,大大松了一口气,道:“我一直跟在你的身后,眼见你进了‘风雾阵’,我在外面寻阵眼浪费了不少时间,当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全身是血倒在地上,我以为你……”
“你跟着我做什么?我半夜睡不着,随处走走罢了。”我平静地打断颜煜的话,稍稍转动眼珠,看清自己仍身处鼓楼之内,周遭未见一丝雾气,殿堂恢复了最初的庄严静谧。
“你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这里不但是颜氏祖祠,还是族宗庙,由历代祭司守护。族人只有在全族祭祀之时,才被允许进入,擅自闯入,则是对天神的亵渎,必然会受到天罚。”不同于我的淡然,颜煜的神情太过激动。
“我并非骶族之人,不信奉你们的天神,只是顺道进来瞅瞅。倒是你,你冒冒然闯进来,就不怕天罚吗?”我调侃道,刚想露笑,却扯动颊边的伤口,当下就苦了脸。
“你知道自己差点死了吗?”颜煜一脸认真,焦点凝聚,他直直望进了我的眼底。
我,差点死了吗……令人窒息的阴沉,无处可逃的绝望,并非真的不畏惧,而是不敢畏惧,不能畏惧啊!
“我只是不小心睡着了。”我移开视线,故作轻松地说道,身子难以动弹,索性继续趴着。
“你知道你‘睡’了多长时间吗?足有一个时辰!”颜煜拔高了声音,他身边的火球不停旋转,逐渐膨胀,“我不敢随便移动你的身体,也不敢惊动阿娘或者祭司婆婆,只能傻傻地坐在你的身边,苦等着你醒转。我一直在想,万一你醒不过来,那我……”
颜煜未尽的话语,让我的心变得软软的,不觉放柔声音,安抚道:“你年纪轻轻,遇事怎么爱往坏处想呢,做人应该乐观的。”
“祭司婆婆擅御风术,这儿的‘风雾阵’就是她老人家布下的。据我所知,原本闯入此阵,即受雾困风剐,直至气绝,阵法方才休止。如今的阵法,似乎不若以前那般刚猛凶残,应该是在我外出修行的那段时日,祭司婆婆重新布阵了……正因如此,你才侥幸活了下来。”颜煜语气沉重,修眉成结。
侥幸?那样的攻击方式,根本不似威吓,完全是欲将我置于死地的……我的心绪翻涌,已经想到了最糟糕的情况——恐怕祭司老太婆已经知晓我的行踪,她没痛下杀手,不是一时仁慈,而是颜煜强行闯入,逼得她不得不收手……
思及此,心骤然凉透,趁着祭司老太婆还未现身,我要抓紧最后的时机,哪怕只是可笑的垂死挣扎——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咬紧牙根,使力从地上爬起。一旁的颜煜见状,急急伸手,扶住了我轻颤不稳的身形。
“你先回去,在屋里呆好。记住,今晚你没有踏出过自己房间半步——日后不管谁人问起,你都这样回答。”我低喘地交代道。单单直起腰身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我的额面布满冷汗。
“那你呢?你伤成这样,如何独自回房……对了,还不能惊动小八,不然会追究你的伤势!要知道,异族人私入族内禁地,是大罪过啊!”颜煜语气十分焦灼。
“我的伤并无大碍,我只是想独自在这儿坐一会儿。”我敷衍道,没办法一下子站起来,只好先保持跪坐的姿势,眼睛下意识望下殿堂深处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