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额角的青筋暴跳,吸了一口气,方才开口说道:“我从来就没有‘要’过你,何来‘不要’之说?”
“你以前从没凶过我,跟我说话的时候,总是很温柔地笑着……”紫罗兰越哭越起劲,由低泣转而哭嚎。
废话,以前我一直处于弱势,今天好不容易翻身做了回主人,为什么……为什么依旧要我来忍让紫罗兰?!
我再度深吸一口气,咬牙说道:“你就这么想洗脸吗?”
“你以前从不忤逆我的,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让你弹琴你就弹琴,让你看书你就看书……”紫罗兰兀自哽咽哭诉,似乎因情绪太多激动,扯到了伤处,转而低声痛吟。
“你厉害,我怕你了!”得亏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他再这么胡搅蛮缠下去,我不能保证自己不会伸手掐死他。
我摸出火折子,晃燃。当微光再度照亮凹洞,就听紫罗兰一声惊呼,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以袖遮面,哭声顿止。
我面皮抽动,无语地将手伸到雨中,衣袖很快就被雨水染湿浸透。
“凑合着擦擦脸吧!”我将滴水的宽大袖角伸到他面前。
紫罗兰未动,我皱眉,袖子湿重,让我手臂酸麻,就在我欲缩回手的时候,紫罗兰闷声说道:“你转过头,不许偷看!”
我不禁挑眉,从善如流地扭头,嘴上抱怨道:“你现在这副样子,我还怕看了会在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
我能感觉紫罗兰很用力地拽过我的袖子,然后很用力地擦着,甚至充分利用了袖子的两面。足足一盏茶工夫,他才松开我的袖子,然后往我手心中塞了一团柔软的东西。
“我还要水,还没洗完……你不许转过来。”
我收回手,看清了手中的物什——一方丝帕,又看了看自己“厚重”的袖尾,看来紫罗兰甚是清楚被脂粉覆盖得“夯实”的衣袖,已非区区雨水能洗净而再度使用……
我侧转身子,换了一只手,伸至雨中,然后连袖带帕,一起递到紫罗兰面前。
紫罗兰似乎将自己的脸当成了古董花瓶,不遗余力地擦拭,可怜我的手臂一直保持着弯曲后伸的姿势。一炷香的时间之后,紫罗兰终于肯放过我酸痛的手臂了。
我长舒一口气,捶打着臂膀,听到紫罗兰连连倒吸凉气,我下意识回头,道:“我先给你上药吧……”
我无法完整地说完这句话,用力眨了眨眼。
“谁让你转过来的,快转回去!”紫罗兰无视自己的伤势,单手挽发,似乎试图将解开散下的青丝固定成髻。
这次我没再回头,而是伸手掐了掐他的脸颊,手感柔滑如丝,不是易容;于是顺手掐了掐我自己的脸颊,会疼,说明现在的我还是清醒的。
“你干嘛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有这么丑吗?我只是还未梳理好,你……你快转回去!”
“难怪你自恋……”我喃喃而语,要是我长一张这样的脸,我亦愿意化身水仙,顾影自怜。
铅华无加的紫罗兰,一如“韵绝香仍绝,花清月未清”的水仙,自我纷华,靡丽动人,楚楚生怜。
“你说什么?”紫罗兰墨眸盛怒,弯如新月的眉轻拧,无暇的瑰颜染晕,不知是刚才擦的,还是现在气的。
刹那之间,绽放九天的不世之花,贪恋凡尘,少了几分绝世的灵逸,染了几分生动的气韵。
“别折腾了,就这样挺好的。”见紫罗兰紧抿水色均匀的绛唇,犹不死心地盘发,我脱口说道。
紫罗兰一脸狐疑地看向我,终是松了手,柔软的发垂下,凭添娇媚。
“都是那个姓申屠的女人害的!等我回去,定让她母系四族、父系三族、夫系三族,全部抄家灭族!”紫罗兰精致的眼眸微眯,晶莹的容颜抹上戾色。
我下意识地调转视线,心生遗憾,可惜了……可惜了一张如斯绝伦的皮相。
“申屠夫人不好惹,你想除掉她,只怕没那么容易。”我略沉吟,开口道。
紫罗兰厌恶地说道:“我知道她颇有手段,能在我的近侍中安插暗桩。今天随我出来的二十一人中,竟然就混有四个,不知道府里还养了多少……”
“你带出府的,应该都是平日最为亲近信任的人吧?”
“这是自然,只是她们辜负了我的信任,因此她们以及她们的亲族都要受到罪罚。”紫罗兰连眼都不眨地轻轻说道,不知他的这句话,决定了多少人的生死……
“你每次出门带的人以及人数都统一的吗?”
“看情况而定,像今天到明霄寺上香,十人守在寺外,四人守在殿正门,四人守在后殿,二人守在佛堂中,而近侍长始终随行。”
“按你的安排,不会正好是四人随轿,四人抬轿,近侍长领着十人暗中保护吧?”
“的确是这样的。你且猜猜看,叛徒是随轿的还是抬轿的呢?”紫罗兰莞尔,脸露兴味。
“都有,抬前轿的两个,随轿的两个。”随轿四人,一人开路,一人断后,两人分别守在轿子两侧。出问题的两个随轿,自然是两侧的。她们只要在轿子前行的过程中,暗暗传令说“公子在轿内说,想去南峰山脉”诸如此类的话,同时抬前轿的两人附和,其他人自然信以为真。
“也许你猜对了,只是我从不注意近侍的位置。”紫罗兰粲笑,若琉璃般闪烁。
您不知道答案,让我猜个什么劲……我撇嘴,转而想到,申屠疯子有能力一次掌控四个人,而不被他人觉察,她养的究竟是什么蛊呢?只怕对我出手的那个亲卫,在蹲守申屠府的时候就中了蛊……
“你上次说上门拜访,我每天都呆在府里等,你却一直没来,为什么?”紫罗兰突然敛笑,扬声质问。
“你家不是有亲戚出事了么?我唯恐府上事务繁忙,不敢冒然过府打扰。”那日,连殷都脸色骤变,仓促离开,让我觉得事态异常严重。
“墨台烨然!就是他下套设计冉燮氏的!”紫罗兰怒极反笑,如雨露微润,缓缓而道:“你不妨问问他,两年前督察院副督御史是怎么死的,去年盐运使司运全家为什么会被灭门,还有今年年初暨宁城的知州府……你的夫君,他的灵魂注定是黑暗残缺的,你不觉得可怕吗?”
“真是凑巧,我的灵魂也接触不了阳光,于是渴望着同样的残缺,组成一个伴,缔结灵魂的契约,不再分离。”我垂眸,低声吐诉:“墨台烨然是我的夫,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紫罗兰不语,沉默良久,认真说道:“你一定会后悔的!”
说罢,莫名地展颜一笑,刹那芳华。
☆、49九死一生凝翠脉脉3
我一时眼眩,猛眨双眼,生怕自己控制不对美好事物的热情,连忙从怀里摸出药瓶,以此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恍惚间,融于漆黑的林子传来异样的响动。我下意识熄了火折子,手握匕首,严阵以待。紫罗兰反应甚快,亦不言不语,连呼吸都小心轻缓。
渐渐的,远处那团乌黑被点点火光驱散。我隐隐听到了人声,逐渐听清,喊的竟是“墨台夫人”,“冉燮公子”——只见数十个统一着装的佩剑女子,手持油皮灯笼,一边在林间找寻,一边高声呼喊。
我静默不动,未到穷途末路,尚有多余的心力置疑。
无法看真切,只能大概看到来人头带半圆坡状冠帽,右襟交领单袍的前胸、后背、两肩以及通袖皆有斑斓繁复的绣纹,阔袖束腰宽摆,腰间垂挂方牌。
有几个女子寻了过来,离石壁不过丈余,我屏息静气,暗自思忖来人的身份……
猛然惊觉紫罗兰探手过来,心下一凛,凹洞空间有限,无处躲避。我的身子僵直,任由他的手触到我的坠髻,微凉的指腹缓缓抚上我的面庞,顺着鼻翼,落在我的唇瓣上,随后——紧捂住了我的嘴。
我瞠目,不解他为何会有如此举动,却没有挣开,唯恐惊动洞外女子。紫罗兰的掌心柔若无骨,很软很舒服,问题是——
鼻间满满的脂粉味,即使不浓浊,仍令我双眉轻蹙。我欲屏住呼吸,不经意间,嗅到有别于粉味的香气,若有似无,极淡极浅,这气味还真熟悉——熟悉得让我眼皮一跳。
眼眸低垂,眉心深锁,分神思忖,紫罗兰不知道我是药人,那他现在对我用毒,是要杀我么,外面那群女子是来接应他的?
思及此,手中匕首反转,打定主意,一有风吹草动先抓住紫罗兰再说。我静观其变,紫罗兰却一直没有其他动作,同我一起,隐匿于黑暗之中。外面的女子来回数趟,始终未发现树枝遮盖的洞口,最终全部撤去。
眼见星点火光再度被乌黑吞噬,我一把拉下紫罗兰的手,借着黑暗的掩护,用衣襟细细拭唇。
“她们走了吗?”紫罗兰悄声问道。
“嗯,应该是去别处寻了。她们是什么人?”我没再燃起火折子,手中扔紧握匕首。
“看装扮是守备护军营的。绯袍皂靴,衣上彩织彪纹,配云崖刀,腰挂宫牌,只是……”紫罗兰若有所思地说道。
“她们配的是刀?我以为是剑……”我漫不经心问道。
“剑形刀,单刃开锋。”紫罗兰似乎并没察觉我态度的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