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知后觉意识到地上还躺着一个紫罗兰,我迟缓地瞥过去,一眼就看到他的右臂被血水浸湿,繁琐的衣饰多处血口,只是似乎都没有手臂的严重。
不能留在这儿,万一那个女疯子还没玩够,突发奇想到崖底寻我们的尸身……我挑战自身的极限,开始慢慢往前挪。
一步两步——紫罗兰,实在抱歉,我自个儿逃命要紧,你就自求多福吧;
三步四步——紫罗兰,我早叫你别管我的,你偏偏不听话,现在活该跟我一起摔下来了;
五步六步——紫罗兰,你好歹也是殷的弟弟;
七步八步——我的身体未免太好使了吧,从断崖上摔下来,居然依旧壮实牢固……
重来,一步两步——昏厥的人,真是好命啊,失去知觉,失去痛觉,连带还不用自己走路……
☆、48九死一生凝翠脉脉2
吧嗒吧嗒的雨点打在茂密的树叶上,顺势滚落,滴在我的靴面上。
我怨怼地瞅了眼身后靠躺在石壁上、仍未苏醒的紫罗兰,无奈地缩紧身子,抱膝而坐,不小心扯动了后腰上的伤口,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不打雷不闪电,只是下着大雨,将我一路踩出的深浅不一的脚印冲洗而去,不留痕迹……这应该是好事吧,至少疯女人无法寻踪而至,连带着春莲她们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我们——前提自然是,她们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
按照坠崖定律,崖下必有山洞——问题是,我不知道该上哪儿找,也没有多余的体力去找,偶然瞅见山壁上稀疏枝叶后的仅容一人的凹洞,直接就钻了进去。待我慢吞吞地处理好身上的皮外伤之后,这雨似乎仍然没有停罢的迹象。
天黑得突兀,开始以为只是乌云蔽日,现在想想,爬了大半日的山,在崖上折腾,在崖底磨蹭,还真到了晚膳时间。
摸了摸空扁的肚子,不知道呆坐了多长时间,认命地叹了一口气,看来今天要在这儿窝一夜了。不甚满意凹洞的隐蔽性,冒雨探身出去,随手折了数根繁茂的枝条,或插或摆地掩好洞口。
做好一切,扭头看向紫罗兰,稍加思索,掏出怀中用油纸包的松香火折子,慢慢欺近他。我原本想挽起他的衣袖察看他的右臂的伤势,却发现早已干涸的血迹,将他的外袍、长衫与血肉混在了一起,无法轻易掀起。左思右想后,我拔出匕首,将火折子叼在嘴上,小心翼翼地从袖口割开。
紫罗兰低呻,身子颤了一下,我没抬眼,全神贯注地与他的袖管上做斗争。暗咒紫罗兰的外衣的质量未免太好了,利刃居然无法一下划破,只能一点一点地撕开。 一小会儿工夫,我满头大汗,耐性告罄,下手开始无所顾虑……
“这里……是哪儿?”
猝然间,近似呜咽的声音打破了雨夜的宁静与安详,吓了我一跳,手中的匕首一抖,居然将他亵衣的袖子也一起割开了。
这下省事了——我停了手,收好匕首,拿起火折子,照着紫罗兰的脸。
之前没留意,现在仔细一看,怔愣之下,忍俊不禁——
紫罗兰原先高耸的云髻狼狈地塌下,发丝凌乱,压鬓用的翡翠盘簪,勉强挂在一旁,摇摇欲坠;精心捣腾的妆容,经过汗水与雨水的双重浸渍,糊成了一团。眉上的炭黑淌下,除了在脸颊上留下乌黑的线痕之外,还使颧骨周围一圈,黑乎乎脏兮兮的,咋一看,像极熊猫眼;脸上的胭脂散乱,与白粉混合之后,再次在颊上凝结成块,凹凸不平,分布不均;而唇上的脂膏晕开,樱桃小嘴赫然成了血盆大口,似乎仍有向两侧延伸的趋势……可叹他今天没贴钿,不然一定五光十色,缤纷多彩。
我一不小心就笑得前俯后仰,然后再次牵动后腰伤口,疼得嗷嗷叫唤。
“我们没死吗?”紫罗兰初醒,半睁的眼眸带着雾气,略显迷蒙。
我极力憋笑,绷紧面肌,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临危不乱、舍生忘死、奋不顾身地救了你,也不用你结草衔环报答了,只求平安脱险之后,你能心存感激,不再找我的麻烦!”
心里打着小算盘——冉燮絮就两个儿子,我救了她的一个儿子,然后再拐走她的另一个儿子,一个换一个,等价等量,十分公平。
“你……”紫罗兰正欲说什么,挪了挪身子,随即痛呼出声:“我是不是伤得很重……我的全身都好疼,特别是右手……”
“会痛是好事,直接且强烈地证明——你还活着。”尽管紫罗兰醒来以后表现如常,为慎重起见,我还是伸手探了探他颈间的脉搏,又用拇指撑开他的眼皮,以火折子测了测他瞳孔的应激性。
“你……你在做什么?”紫罗兰的眼睛瞬间大睁,身子开始挣动。
“你的运气不错,似乎没有伤到头部。”我撇嘴说道,不露痕迹地将满手的粘粘的脂粉蹭回到他的外袍上。
紫罗兰随便扭动的下场,就是压到了自己的右臂,他尖锐地吸气,语不成调地颤道:“我的手是不是断了……”
我尽量轻柔地剥开他右臂上割开的袖布,定睛看去,不禁眼皮一跳——他的手肘,血肉模糊,创口外翻,几乎见骨,好在血已凝固……迟疑了一下,我顺着他的肩骨往下,一寸一寸地摸着,检查臂骨的完整度。
“你……你想对我干什么?谁……谁准许你碰我的……”紫罗兰一僵,紧接着开始更激烈的滚动,同时伸出了未受伤的左手,用尽气力,尝试推开我。
凭什么……凭什么我的审美观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紫罗兰歪曲?!
我忍无可忍地大吼:“小子,你给我老实点!难得我良心发现,好意帮你处理伤口,你不感恩戴德就算了,居然敢露出一副惨遭蹂躏的嘴脸?!即使你不相信我的人格,也要相信我的眼光!纵然你把自己当成一朵花,还得看我肯不肯蒙蔽自己的眼睛来摘你!”
紫罗兰窒了声,似乎被我一反常态的厉色惊到,一时忘了挣扎。
我颇为满意他的反应,低头继续察看他的骨骼,然后轻吁了一口气,确定他的骨头并无大碍。
“啊!”我正准备拿出药瓶,紫罗兰突然失声尖叫。
我心惊肉跳,手一松,火折子掉到了地上,熄灭了,小小的凹壁里,顿时纯黑无光。
“快!快把火点起来!”紫罗兰的声音满是惊惶。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侧耳倾听,并未捕捉到有人靠近的动静,也没有大型猛兽的气息……右手悄然摸出匕首,左手俐落地拾起火折子。
火折子再度燃着了,借着火光,就见紫罗兰一脸慌乱,用左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拍了拍自己的脸蛋,然后伸手入怀,似乎不小心碰到了身上的伤口,叠声闷哼。
“出什么事了?”我环视周遭,仍是没有任何发现,不敢掉以轻心,暗暗戒备。
紫罗兰并未答话,仍努力在自己怀中摸索着——好半天,才吃力地从怀里掏出了……一面圆镜!镜身不及巴掌大,背面银饰雕琢,大朵大朵的成形的桃花,那朵朵花芯,镶嵌了碎宝石。
登时,我瞠目结舌,极度怀疑自己眼花乱视。
“啊——”紫罗兰面对镜子,又是一声绵长的尖叫。
这次,我能确定,紫罗兰的伤势无碍——毕竟,一个重伤不治之人,是无法发出如此高亢的喊声的。
紫罗兰以镜遮面,蛮横道:“你转过身去!不准看我!”
“干什么?都已经看这么长时间了!”我一头雾水地瞪视他。
“我要净面!”紫罗兰兀自抓紧镜子,不肯放下。
“这好办,外面正在下雨,你站出去,把脸一抬就洗干净了,还不用自己动手,方便省事。”我万分诚恳地说道。
“我要净面!”紫罗兰加重口气,语带坚决。
“如果你觉得自己没气力走出去的话,我很乐意帮忙。”我连眼皮都未抬,把玩着药瓶。
“我要净面!”紫罗兰好像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到底闹够了没有?如果你再这么无理取闹,我会毫无犹豫地将你扔出去!”我烦躁地说道,不掩威胁。
紫罗兰显然没有搞清楚眼前的情况,他的小命正掐在我的股掌之中,我既然能救他,同样也能杀他——只是,在他触犯我的底线之前,我渴望保有我的良心,不愿心上的残忍与血腥,日益加重——现在的我是有恃无恐的,我有良好的修养,可惜欠缺维持良好修养的良好耐性。
我索性收起了药瓶,不再看紫罗兰,将火折子熄灭,然后径自靠在潮湿的壁石上,寻了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阖眼休憩。
一阵静默,疲惫的身体渐渐放松,睡意涌起,我以为自己即将入眠,但是一直有轻碎细小的响声在侵扰我,我极力无视,只是这个响声逐渐清晰,逐渐通透,逐渐……凄楚。
“伤口很痛吗?”我叹气,终于睁开了双眼。
紫罗兰不回答我,继续专心低泣着。以我的眼力,即使在黑暗中,仍能看到他双肩抖动,用袖子胡乱擦抹着自己的脸庞,手里仍死死抓着镜子,只是可惜无法辨清他脸上丰富的颜色……
“你……不会是打算以泪洗面吧?”我不确定地问道。
“不要你管!反正你嫌我变丑了,不要我了!”紫罗兰居然越哭越精神,说话中气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