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你们这是遇到盗匪了吗?”年轻女子脱口问道,圆圆的苹果脸,圆圆的大眼,看上去不足双十,犹带天真。
“世道不好啊!”我叹道,没有正面回答。
“我一直以为,天子脚下,管治甚严。”年长女子微笑地看着我。
“我原先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与我的……夫君上阆山做‘施孤’法事,未让府内护院随行,这不就出事了么?”谎话张口就来,还配合着满脸苦涩。
“阆山?那山地处偏僻,所以有盗匪出没?”年轻女子开口问道。
“不是,阆山距西城门不过几十里地,山上庙宇众多,香火鼎盛。”我耐心地解释,想了想,补充道:“我与夫君,是在归途中遭遇贼人的。”
这几个女子不知道阆山啊……换言之,她们不是郾都本地人。
“夫人为何不等天亮下山?半夜赶路,不但危险,即使平安到达,城门也未开……”年长女子探问,脸上始终含笑。
“自然不是半夜赶路,日落前我们一行人就下山了。行至半路,贼人挡道,掳了我与夫君,打发轿夫回府报信,要我家中出钱银赎我俩回去……直到方才,我们才趁贼人熟睡,跑了出来。”我微微苦笑,心里不悦,这个女人问得未免太详细了。
“原来郾都还不如咱们琲州安定啊!你们放心,如果那帮盗匪胆敢追过来,我一定好好教训她们!”年轻女子豪爽地拍胸说道。
我一脸感激,连连拱手,心下思索,琲州在西南边陲,北上皇都的路途,真可谓千里迢迢啊。
“不知夫人做何营生的?”年长女子继续开口问道。
丫的,你调查户口的啊!
“商贾,做些小买卖。”我随口答道。
“夫人真是过谦了,府上的买卖定然不小。我观夫人身上的里衣,布面平整,织纹清晰,是精梳绫绸吧?”年长女子不紧不慢地说道。
“姑娘好眼力。”好讨厌的观察力啊,我勉强笑道:“我不过沾了祖上的光,守着祖业渡日,没别的本事,只好满城乱逛荡……”
“你在郾都,可有见过画中之人?”一直未开口的阴沉女子,从怀里掏出一卷画轴。
借着火光,我看清画上是名年轻女子,未冠发束髻,长发披散,恣意地坐卧在一张琴桌旁。中肯地说,水墨工笔画的人物,追求的是神似,而非形似。单看画中女子的样貌,估计在街上一抓一大把;但这女子唇边的笑,不知道为什么,令我感觉相当不舒服,并不是说她笑得假了,恰恰相反,她笑得异常真心,十分欢愉……就是透着说不出得古怪。
“你到底见没见过她?”阴沉女子冷声催促。
“没见过。”我摇头,干脆地说道。
阴沉女子睨了我一眼,兀自收好画轴,不再说话。
我一脸真诚地说道:“各位急着找画中女子么?今日在此相遇,也算有缘,如果有需要在下效劳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画中的是我们的大姐,她腿脚不便利,很好辨认的……”年轻女子嚷嚷道。
“七妹!”年长女子轻斥,打断了她的话语,转而对我说道:“夫人的好意,我们姐妹心领了!只是,家中之事,不便告之外人,还望夫人见谅!”
我无趣地撇了撇嘴,不再追问,又坐了一会儿,月隐日现,东方出现淡淡的灰白。
这三个女子显然也赶着进城,她们眼见紫罗兰行动不便,约莫顾虑紫罗兰的内眷身份,倒未多问,只有那年轻女子好奇地瞟了几眼。当她们邀请我们搭乘马车的时候,我满口答应,就这样结伴进了城。进城后,天未大亮,大多数商铺仍未开张,只有路边的一些摊贩开市了。我随便寻了一个托辞,就带着紫罗兰告辞下车。
目送马车消失在街面那头,我眉心褶皱,嘀咕自语:“她们究竟是什么来路呢?”
“说到琲州,应该都会联想到天下第一庄‘晓风山庄’。”紫罗兰自然而然地接道。
“‘晓风山庄’?有点耳熟啊……这个山庄是干什么的?”我好奇地问道。
“按理说是武学,但是我听过一些有趣的传闻,据说这个山庄出蛊师。”紫罗兰淡淡地说道。
我心中一颤,当下决定,以后看到那几个女子,有多远就躲多远……伸手拉着紫罗兰,闪身进了路边的小巷,然后七拐八弯地穿梭于坊巷中,直到确定没人跟踪,才送紫罗兰回到冉燮府。
紫罗兰坚持不从正门进,想想也是,正门人多眼杂,我秉持着“好人做到底”的优良品质,托着紫罗兰跃过冉燮府侧门的院墙。
“你送我回内院。”紫罗兰得寸进尺地要求,紧抓着我的右臂。
“你别太过分!”我咬牙道,我现在的状态是全身酸痛、饥肠辘辘、昏昏欲睡,我的修养即将弃我远去。
“你把我送回来,至少跟我去见下我娘!”紫罗兰嘟着粉唇说道。
“我怕你娘不问青红皂白,先剁了我!”我伸手拨开他的手指。
“不会的,我会好好跟我娘说的……”紫罗兰犹不肯松手。
“不要……”我想都不想直接拒绝。
紫罗兰几乎是半吊在了我身上,我一边避免伤及他的手臂,一边费力挣脱,两人纠缠在了一起。
“你们在干什么?”遽然间,一道冰寒的嗓音插入。
我下意识循声看去,淡白的阳光之下,站着一位宛如谪仙的清冷男子,长发绾髻,六根金簪格外醒目,他的脸细致莹润,美得纯粹,但是,他的神色着实诡谲——
冷风吹过,他身上的柳色绸衫的衣摆随风轻舞,而我身上的紫罗兰……依旧死活不撒手。
“殷……”我一边讨好地笑着,一边不着痕迹地拉拽着紫罗兰。
“你彻夜未归,下落不明,娘将整个府的近侍都派了出去!”殷这话是对紫罗兰说的,但是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我的脸上。
“我现在就去见娘。”紫罗兰同样没有看向殷,而是一脸粲笑地对我说:“我们走吧!”
“你自己去。”我现在没空,要把握时机跟殷“沟通”。
“你跟我两个人,呆了一整夜,你抱也抱了,亲也亲了,难道不该跟我娘说点什么吗?”紫罗兰精致的眼珠,微微转动。
不期然的,我想到了紫罗兰的那个吻,他唇瓣的软嫩的触感……
我不禁干咳一声,眼神飘忽,放柔了语气,道:“你好好去跟你娘解释一下,昨天的事,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的,无损你的清誉。”
“我倒是很想知道,昨天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周围温度骤降,殷冷冷地瞪着我,嘴角抿起。
“我受伤了,玄温柔地照顾了我一夜。”紫罗兰转头面向殷,朱唇榴齿,灿烁熠熠。
闻言,我的脸皮抽动。撇开那声令我鸡皮疙瘩丛生的“玄”不谈,紫罗兰口中的“温柔”,让我颇怀疑,他有被虐倾向;同时,紫罗兰的这句“照顾”,也让我备受殷目光的“照顾”——不用抬眼,我就能感受到殷越发冷冽的目光。
“师叔,你成亲之后,学会心疼人了。”殷的这句话,是语气平平的叙述,读不出任何感情。
我眉心微拢,不喜欢殷这般说话,刚欲张口,紫罗兰已经抢先说道:“玄会休了墨台烨然,入赘咱们冉燮府的。”
紫罗兰展笑芳菲,殷面色丕变,身形一晃,已到跟前。
“我警告过你,不准你动她的,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你非要毁了她、毁了我才高兴么?”殷脸露厉色,伸手欲扳开粘在我身上的紫罗兰。
“我的手……”紫罗兰惊呼,脸色顿白。
“小心!”我眼明手快,替紫罗兰挡下了殷抓向他的伤臂的手。
“师叔,你为什么袒护他?你……你当真打算入赘冉燮府么?”殷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当然不是,你……你先帮他处理一下伤势,然后我们好好谈谈。”紫罗兰是个超级电灯泡,甚是讨厌,可他的手伤,再拖下去,只怕会留下一辈子的遗憾——这个后果,实在太沉重了。
“我并未看出他受伤了!”殷抿唇,冷冷地打量着紫罗兰。
我一边解开披在紫罗兰身上的外袍的丝绶,一边说道:“他伤到手了,伤得……”
“我不要他治!万一他故意害我,怎么办?!”紫罗兰扭动身子,让我无法顺利解下袍子。
“你还要不要你的手臂了?现在不是闹意气的时候。”整一个死小孩!我磨牙。
“师叔,他身上的,是你的衣服?你们昨晚到底……”殷一把扯住我未被紫罗兰霸住的左臂。
“什么都没发生”——这句话到嘴边,却窒住了,脑海中不小心又想到那个莫名的吻了。
我目光游移,只能低声说道:“殷,你先给他治伤。”
“师叔,你最终……还是选择他了,是吗?”殷蓦的松了手,踉跄地后退了一步,素来清澈的眼眸盛满慌乱无措。
此时的殷,无端地让我联想到迷路的孩童——心,不由发酸发麻。
“殷,你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我试图安抚殷。
“记得,你说每一句话,我都记得……但是,下了山,一切都变了,不是吗?什么都变了,最后,连你也变了……”殷轻摇头,瞳眸望向我,但是又似乎不是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