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复情绪,穿戴整齐走出去,吩咐春莲准备软轿。春莲动作很快,我站在院子里,刚研究好一块假山石的形状,她就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抬着轿子的亲卫。其间,毒瑾气定神闲地坐在厅堂内,一边喝茶一边似笑非笑地斜睨我,始终未语。
一直到上轿前,他柔媚地说道:“玄长老,希望我们再见之时,不是在门派的刑律堂。”
我没答话,皮笑肉不笑地拱手作揖,目送他上轿。软轿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之中,我的脸彻底冷了下来。
“生死门”的刑律堂,门派的修罗地狱,门中弟子闻之色变——但是,毒瑾一定不知道,我并不畏惧那地方,不是我勇敢,只因为——缺少身体痛感的直观印象……
“夫人……”一转身,春莲面色古怪地看着我。
“什么都不要问!”我龇牙咧嘴说道:“把申屠府给我盯死了,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回报!”
毒瑾,你我之间,绝不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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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是被生生吵醒的。迷迷糊糊中,一直听到急促的铃响,偶尔还有几声撞钟。
“这到底是催命还是招魂啊?”我口气不善地抱怨,刚说完,就被侍候我梳头的老妈子急急捂住了嘴巴。
“夫人,您日子过糊涂啦?今个儿是‘施孤’啊!”她一脸紧张地说道。
我疑惑地追问,以前在门派,从未听过这个节日。老妈子对我不知道七月十五日是追先悼远的“施孤”颇感诧异,遂细细解释。
按俗礼,每年的今天,理应去寺庙,送斋供僧、拜忏、放焰口,做法事超渡阴魂。只是,墨台遥天未亮就要进宫参加祭典,一直到晚上放过水灯之后才能回府,因而,干脆在府里前院搭起法师座和施孤台,法师座前供着超渡鬼魂的地藏王菩萨,施孤台上立着灵牌和招魂幡,还专门请来德高望重的法师,诵念咒语和真言——谈到这个的时候,老妈子一脸自豪,补充说道,放眼整个皇都,只有墨台遥一人,在府内举办如此盛大的法事。
我似懂非懂地听着,直到她提及“水灯”,方才明白,这“施孤”其实就是中元鬼节——按传统的说法,人为阳,鬼为阴;陆为阳,水为阴。水灯,用来给鬼引路的,灯灭了,即是把阴魂引过了奈何桥。
于是,我想说,墨台遥应该不信鬼神之说,只是意图偷懒省事——用膝盖想过去,世上没几个脑袋清醒的人,会在自己家里进行安魂……
我欲去前院观摩一番的,刚迈出屋,就看到春莲迎面奔来。
“夫人,”她一脸严肃地开口:“蹲守申屠府后门的亲卫回报,府里出去了一顶轿子,除了四个轿妇,还跟了一个女子。我细问了随轿女子的外貌,像极昨晚与我们交手的那个。”
“多久以前的事?”我若有所思地问道。
“小半时辰,已经有一名亲卫跟上去了,回报的亲卫现在还等在院外。”
“能跟上吗?”
“亲卫在追踪中,会沿途留下暗号。”
“还好是轿子……”我撇撇嘴,稍加思索,做出决定:“我们也跟着去,我倒要看看申屠府的主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三头六臂!”
阆山,位于皇都西郊四十里,山脉延绵,奇峰灵崖,东西南北四座高峰为主峰,东望明霞,西坠镜月,南铺凝翠,北摩斗杓。东边一片是禁区,东峰之顶,修有皇家寺庙——明霄寺,据说这百年山寺原本不叫这个的,只因先帝登峰时,赞叹了一句“明晓日,映晴霄”,于是改成了这名。寺后建有行宫“阆苑”,能从阆山最高峰的北峰之顶以及与东峰只一林之隔的南峰山脉上望见,世人谓之“阆苑仙葩,美玉无瑕”。
阆山山脉,寺庙荟萃,西北两峰脉,共有大小寺庙五十余座,僧尼过千,香火极为鼎盛,是远近驰名的佛教胜地。今天赶上“施孤”,游人如织,多是上山礼佛的。山道上随处可见软轿竹舆,家丁护卫,脚夫伴当。但是,那般熙熙攘攘的热闹的场景,是一个时辰之前我所看见的——
“……你刚才说西北两峰满是寺庙,那我们现在攀爬的南峰有什么?”
“圆周一里,山峦玉列,峰岭琼联,烟光凝翠,细草杂花……”
“意思就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对吗?”
“夫人,您要这么说的话……其实也可以!”
闻言,我直接停了步,靠着树干,大汗淋漓,吐舌喘气。七月入秋,山间多树荫,日头不毒,但是……我养得白白嫩嫩的软肉,禁不起连续数个时辰的翻山越岭。
“你确定是这条路?”我侧头看向前方带路的寡言木讷的亲卫。
不怨我多疑,至从半个时辰前路过题字为“贮云烟”的观景亭后,就不见了石铺大道,路越走越偏僻,坡越爬越陡峭。别说申屠府一行人,连爬山的游人都未瞅见一个……显然,这个时代尚不流行爬山这项有益身心的活动,至于攀岩运动,更是需要敢于探索、勇于牺牲的先驱者——但是,这人绝不会是我。
“是跟着记号走的……”那个亲卫指了指树干与岩石面上轻浅的字符。
“夫人,这些确确实实是咱们府里的暗号,形状与顺序都没有错,外人是模仿不了的。”春莲仔细察看两边的字符之后,肯定地说道。
“申屠……她们当今天是重阳节登高日么?!走,既然都到这儿了……我就不信追不上她们!”化怨气为动力,我磨牙霍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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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样的鸟啼,自前方传来,天上蓦然闪现许多星子,组成篆文字样,鲜艳而显眼,久久才黯然淡去。
“夫人,这是冉燮府的徽识,似乎遇到了危险,在求助!”春莲抬首眺望,犹疑地说道。
“有危险啊……”我下意识顿足不前,转而一想,冉燮府,不就是殷家么?!前方遇险的是谁呢?该死,是谁都好,千万不要是殷……
思及此,我心神微动,迅速前行,接近林边时,掠上树,借着枝叶的掩护,藏好了身形。林外即是断崖,万里无云,崖边淡淡的烟霏,风过飘散。
第一眼,我就看到了昨夜那个诡秘的女子,尽管她的打扮朴素,尽管她的五官平凡,尽管她的气质淡然,但是我还是一眼就看到她了,只因为——
她手持长刀,直取对手项上人头,沉重的脑袋立时从自身脱出,滚砸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厚重的血腥味。
我不愿去数地上的人头数目,移转视线,那女子身后不远处,停着一顶轿子,四名轿妇垂手守在轿子四周,一脸漠然,轿帘垂放,想过去,里面该是申屠府的主人。而崖边,同样一顶软轿,六七个黑衣女子持剑在前,背后另有三四个女子围站成圈,极力护着中间的……暗紫色衣裙的男子。
只瞟了那男子一眼,我高悬的心,就缓缓放下了——世态炎凉甚,交情贵贱分,我跟紫罗兰,认识归认识,但绝对没到两肋插刀的程度,所以……
☆、47九死一生凝翠脉脉1
正欲转身离开,一个人头朝我这个方向飞来,我狼狈躲开,死人脑袋如西瓜一般,在老树上砸了个稀烂,污血四溅,我避无可避,只能跃下树,现身于林外,直直对上了那女子杀戮极重的眼睛。
“墨台夫人……你总算来了!”轿中传出轻滑的女声,如柔软的黑夜,缓缓渗透进周遭。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奇怪啊……
“申屠夫人,你在等我?”我试探地问道。
“原来你是墨台烨然的妻主……早知这样,昨夜我就不会那么简单放过你。”女子的语气似乎很惋惜。
轿外持刀女子以滴血的刀尖指向我,春莲与亲卫闪身挡在我身前。我暗暗环顾四周,若进入林子,逃命应该不成问题。
“墨台夫人,你知道吗?今天我真是惊喜连连!我原先只是想杀了冉燮小公子,这足够让左相大人伤心忧郁一段时日了;之后,发现了你们墨台府的小耗子,于是我想,要不杀了冉燮小公子以后,嫁祸给墨台府吧,不管证据确凿不确凿,墨台府与左相府必生嫌隙;现在,既然直接把你引来了,我改变主意了——墨台夫人,你与冉燮小公子跳崖殉情,不知道墨台府与左相府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我条件反射地转头看向崖边的紫罗兰,发现他也正看着我,白粉遮面,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不得不感叹,谣言害死人啊!
“申屠夫人,你直言不讳地对我们说出自己的心里话,难道有十成的把握使我们尽数丧命于此?”我故作镇静地问道,以余光目测着与林子之间的最短距离。
“老实说,我没有!我只能说,你们若想活下去,必须先杀了‘树’;而倘若你们有能力杀了树,那杀我自然易如反掌——所以,结果无非是你们死,或者我们亡!”那女子的声音激动,似乎无比期待最后的结果。
“你有没有想过第三种情况——僵局!即是,我们死不了,树也死不了,大家穷耗。”我纯粹是没话找话说,只为了拖时间。那个叫“树”的女子,站的位置离林子极近,只怕我尚未潜进林子,她随地找个头颅踹过来,我就会被砸成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