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的人清了清嗓子,隔着帷帘冷冷问道,“尔何人也?”
此话一出,阿升立即站直了身子,他涨红了脸,愤慨的拉着我的袖子道,“先生,咱们走吧,这老头太无礼了。”他终究没敢大声说这些话,只贴在我耳边用激愤的语气说着。
我对阿升安慰的笑了笑。赵循对我的态度,我可以理解,他是朝中清流,本就不屑理我这样的内侍,何况还有长公主一事---他毕竟是长公主的家翁,所以他心中恨我亦属正常。
我维持着谦卑的姿势,再拜他,“在下司礼监周元承,路遇大人,下马拜谒。”
赵循重重的哼了两声,森然道,“老夫与内廷中官素无瓜葛,尔快些退下。”言罢,他吩咐管家继续前行。
从始至终他未看我一眼。
此时我垂着头,也能感受到周围人讥讽嘲弄的目光。
“原来他是个宦官,不说还真看不出来,模样挺斯文倒像个书生。”
“光像有屁用啊,这种人连仁义怎么写都不知道。”
“他肯定是得罪了御史大人,人家这么不待见他。”
“这御史也太不给人面子了,不是让人下不来台么,这年轻宦官礼数挺周全的。”
“你懂什么,宦官哪儿有好人,他这纯粹是装出来的,赵御史明察秋毫才不会上他的当。”
我僵立当下,脸红心跳。一阵羞耻感伴随着周围人的声浪渐渐涌上,将我团团笼罩。
“先生,咱们走吧。”阿升在一旁小心的提醒我,他声音里充斥着委屈和不甘。
我抱歉的看着他,点了点头,在众人的围观下仓惶上马离去。
“先生,为什么人们这么讨厌我们?”
这个问题让我在心底叹息,我无奈的回答,“因为我们所处的位置,离君主和权力最近。我们当中的一些人会利用君主的信任,干扰政事,玩弄权术,甚至做出残害忠良祸乱朝纲的事情。
而这些事情,历朝历代皆有。所以随着时光的沉淀,人们把对国破家亡的全部恨意都转移到我们身上,即使我们现在什么都不做,也必须要承担误解诋毁甚至谩骂,因为我们不过是权力的祭品,而且是最软弱最直接的祭品。”
阿升似懂非懂的望着我,“难道我们当中就没有好人么?”
我掩饰住一丝苦笑,温和的问他,“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是好人呢?”
他毫不犹豫的答我,“先生你这样的就是好人啊!”
我哑然失笑,”阿升,对于你来说我也许算是好人。但是对于赵御史,我就只是陛下身边搬弄是非献媚阿谀的小人,对于适才对着我指指点点的那些人来说,我一定是戏文中话本里为谋权力不择手段的奸佞无耻之人。
所以好人,站在不同的立场和角度看,会完全不一样。你所认为的坏人,在和他政见相同利益一致的盟友眼中,也可能是个好人。”
阿升侧着头想了一会,睁圆眼睛对我说,“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先生,先生以后可以解释给他们听,做给他们看啊。”
是啊,我可以用语言和行为去解释,可是会有人愿意听,愿意相信么?
我对任何人都谨守应有的礼貌,但却往往连一个不加轻蔑的笑容都无法换得,又有谁会在意我心中所想和我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我不想把重重的无力感带给阿升,便轻松和悦的笑道,“希望在阿升眼里,我一直都会是个好人。”
他双眸闪亮,灿然一笑,重重的点头,“当然会了。先生待我好,教我读书。不光如此,您对周围的人都好,要教习内侍们读书认字,更从来都不会像那些位高的掌印秉笔那样动不动就打骂低阶内侍,您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好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从路边窜出一个少年,那少年跑的那般急,以至于完全没有意识到阿升的马头正对着他。
眼见他就要被马撞翻,我飞快的伸出手拉紧了缰绳,阿升坐下的马扬起腿嘶叫一声,停了下来。
我急忙翻身下马去看那少年,他似乎吓傻了般失神的坐在地上,浑身颤抖不已。
“你吓死我了,这般冲出来可是不要命了?”阿升气急败坏的道。
我蹲下身子,摇了摇那少年,“你可有受伤?”
他一激灵,看向我,我们四目相对,他的眼睛湛然剔透,有股摄人心魄之感。他低下头摸了摸双腿和胳膊,确认并没有受伤之后冲我摇了摇头。
我心中踏实多了,试图扶他起身,一拉之下才发现他双腿瘫软无法站立。我示意阿升一起将他搀扶起来。
那少年却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低头四处张望,样子很是焦急。我看他似乎在找东西,便询问他找的是什么。
“是白鸟玉佩。”他急急的回答,看来那玉佩应该是他珍爱之物。
最终阿升在他的马蹄后面找到了那块白鸟佩。少年大喜过望的接在手中,定睛看时,他却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我看向他掌中玉佩,原来是一只白玉绶带鸟,鸟尾横拖,鸟喙中衔着一枝花草,玉色似羊脂温润细致,看样子像是件古物,只可惜伸出来的那枝花草如今已摔裂了一角。
第三十六章 明日阴晴未定(二)
少年泫然欲泣的看着手中玉佩,连连叹气,脚下似钉住了一般不再往前走一步。
我见他如此伤心,便道,“也许找个巧匠还能修补的,刚才是我们的马惊了你,你要是信得过我,我试着去给你修修看如何?”
他连连摇头,眼中流露不舍得神色,“修不好了,即便补好也不是原来的样子,如今哪里找一样的成色去。也不知道典当铺还收不收这样的残品。”最后一句话却是喃喃自语。
原来他是要将玉佩当掉。我快速的扫了一眼他,见他穿着布衣,头上只带了四方平巾,看样子并非官宦子弟,想来是因为家中生计或一时有急才要当掉如此心爱之物。
我心中一动,对他说,“既然事出在我,便由我来赔偿玉佩的损失吧。”
我话音刚落,阿升便即低呼了一声对我表示不满。
那少年抚摸玉陪摆首道,“错在我,怎能让先生承担损失。先生放心,我不是那等市井无赖绝不会讹诈您的。”他说的倒有几分骨气,令我顿生好感。可是事情总还是得有人解决。
“你若不介意,我想买下这块玉佩,可以么?”我温言问道。
他抬头讶异地看着我,“可它,它已经破了呀,你要一块破了的玉佩做什么?”
我微笑道,“我想试着去补好它。如果不能的话也没有关系。况且玉佩摔碎也是因我们之故,可否请你给我一个机会弥补这个过失呢?”我想他要卖掉心爱之物已是心中难受,索性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我出于赎罪买下玉佩也许可以让他心里舒服些吧。
他瞠目结舌,呆了一会,突然俯身拜倒,“刚才明明是我自己冲了出来差点撞到你们,害的玉佩碎了,你还这样帮我,我,我真是遇到好人了,我还未向你叩谢救命之恩,我,谢谢先生救我性命……”说到后来竟已有几分哽咽。
我忙拉起他,笑道,“你知道自己刚才太过鲁莽就好,以后不要再这样了。”我看他一时情难自已,又行动不便,就问他家住何处,准备送他回去。
他向后一指,“就在那个巷子里,先生若是不嫌家贫,且随我去坐坐吧。我请母亲一道来谢谢先生。”
我含笑点头,让阿升牵了马,自己扶着他慢慢行去他家。
少年的家是一个一进的小院落,开门的老伯见他被我搀扶着回来,忙上前问道,“少爷这么是怎么了?”
少年不在意的摇头,“快去请母亲出来,这二位是我的救命恩人。”
老伯快速的瞥了我一眼,忙不迭地去了正房。
一会儿功夫,一位中年太太迎了出来,她眼睛先落在儿子身上,眼中虽有担忧却一闪即逝,继而平和从容的看向我。
我见她衣饰虽不华贵但周身气度雍容端庄,颇有大家风范,只刚才望向少年的那一眼便可知其心中虽挂怀儿子却依然能镇定自若一丝不乱。
她迎我进了正厅,彼此见了礼。
我才知那少年名叫杨楠,父亲于今春病逝,家中只有杨夫人和一个服侍多年的老仆人。杨楠刚过了及笄之年,家中孤儿寡母缺少生活来源,所以才忍痛要将玉佩当掉。
我随意看去见厅上摆设都颇为不俗,猜想杨楠父亲在时他们生活优渥。
看着这一对为生计发愁的母子,我不由得想到从前和姐姐一起四处讨生活的日子,心中泛起同情,遂对杨夫人道,“周某适才请令公子将白鸟玉佩卖给我,他已经同意了,周某是诚心实意,就请夫人说个价钱。”
杨楠大急,刚要开口,杨夫人却道,“周先生的一番好意,我很明白。我虽寡妇失业但也不能靠便卖家中物事为生。小子胡闹的言语,请周先生不要听信。”
我知道她不想平白受我恩惠,便笑道,“请杨夫人听我一言,周某是京城人,常年在外经商,做的买卖之一便是金石玉器。适才我观那白鸟玉佩之成色做工皆不似本朝之物,想必有些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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