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鸾一面磕着瓜子儿,一面笑吟吟道:“呵,你的嘴还挺甜的,真不愧是京都第一有名的花花公子。”
话虽讽意,但她的内心早已被夸赞的心花怒放,又是当着荣禄的面,虚荣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不觉更加骄傲得意起来。
“公主此话实在令荣华惭愧,公主用茶,您磕了半天瓜子,想必也该口渴了!”
茗慎说着,递上一杯茶过去,又悄悄觑了一眼雏鸾的神色,见她并无厌烦之色,于是继续道:“公主有所不知,世人只道微臣风流不羁,流连花从,却不知道,其实臣也有苦衷的。”
雏鸾接过香茶,抿了一口,挪动到茗慎身边,好奇的问:“有何苦衷?快跟本公主说说!”
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五官长得如此精致的男子,像戏台上的文质彬彬的小生,又像浩瀚碧空飘过的一朵白云,让人无不舒坦。而且比荣禄更多了几分温良体贴的感觉,所以心里很难不生出好感来。
只见茗慎黛眉间轻染了几许阴雨连绵的惆怅,声音微涩道:“荣华虽然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却并非事事尽如人意,即便是泼天的富贵,却也买不到 ‘一生一世一双’的美满姻缘,迟早要娶一个庸俗女子为妻,所以也只能趁着尚未成家之际,多给自己的人生里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罢了。”
“李太白曾经写下‘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这样的传世诗句,《金缕衣》也曾唱过‘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的动人乐章,不正是在提醒世人及时行乐,莫要辜负了青春年少的好时光吗?”
雏鸾听得心里一酸,眼底涌起了泛红的泪意,心底的掩埋至深的委屈破土而出,骄横尖锐的外壳逐渐龟裂,暴露出她内心最凄惨不堪的隐秘。
她虽然是正宫所出的高的嫡出公主,但因为母后和太子哥哥的早死,不得不折软骄傲的腰肢,低下高贵的头颅,匍匐在娴贵妃和固*伦*公*主的淫威之下,心甘情愿的当做麾下一枚精致顺手的棋子。
因为想在深宫里生存,只有让自己有利用价值,才能维持表面的尊贵体面,才不会被奴才们犯上欺凌,所以她变得世故谄媚,变得骄横任性,变得蛮不讲理,甚至明知道荣禄不喜欢她,还要死缠住不放,无非是不想连这点利用价值都没有了。
但是如今,听了茗慎的这番话,雏鸾不仅对她产生了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还瞬间崛起了隐忍多年的叛逆本性,想她堂堂正宫嫡出的公主,若连最后的婚姻大事都由不得自个儿做主的话,这辈子活的,也太过窝囊了点。
那一刻,茗慎在雏鸾眼里看到了‘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气势,她心知肚明,这个任性冲动的姑娘,不久的将来,就会义无反顾的选择一种孤独悲惨的人生。
那一刻,茗慎觉得自己邪恶得简直不配为人,连她自己都望而却步的情爱雷池,却大力诱惑鼓舞着这个风华正茂的尊贵公主去以身试险,用虚伪的脸孔,将她一步步带领进阴湿的沼泽里,眼睁睁看着她泥足深陷。
其实,这个和硕公主除了刁蛮任性,偶尔会打鸡骂狗外,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她这样残忍的去设计一个挣扎在深宫里的可怜女子,实在于心不忍。
但是转念一想,若不硬起心肠,先发制人,那么将来最可怜的人,便是她和哥哥了,对比之下,与其被人可怜,茗慎宁愿做可怜她人的人。
于是,她闪烁莹光的眸中,瞬间注满了春暖花开的温柔,缓缓地掏出一抹雪缎方帕递给雏鸾道:“公主怎么哭了?可是荣华言语莽撞,冒犯了您?”
“没有,本公主只是听戏曲流泪,为古人伤感罢了!”雏鸾抬袖掩面,吸了吸鼻子笑道,顺势将帕子接过,悄无声息的藏进了宽大的袖口里面。
茗慎佯装惊奇道:“公主对昆曲也有研究?”
荣禄帮腔插话:“不但有研究,公主自己还会唱上一段呢?”
茗慎喜道:“不知公主喜欢唱哪一段?刚巧荣华也喜欢昆曲,要不,咱们下去对唱一段?”
“好吧,那咱们就唱“惊梦”吧!”雏鸾抿唇一笑,旋即起身,跟随茗慎下楼,此刻她粉光脂艳的脸颊,若借着灯火看去,简直可以化作夕阳下一抹晚霞了。
☆、014 敬新茶,争风吃醋
“好吧,那咱们就唱“惊梦”吧!”雏鸾抿唇一笑,旋即起身,跟随茗慎下楼,此刻她粉光脂艳的脸颊,若借着灯火看去,简直可以化作夕阳下一抹晚霞了。
———
茶馆的舞台上,乐师按照吩咐,以曲笛、三弦等乐器奏响一支缠绵婉转的《山坡羊?牌子,就这样,一场刻意安排,居心不良的戏码,开锣上演。
“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迁延,这衷怀那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雏鸾的腔调有些生涩,可能是生平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演唱的缘故,羞涩的有点放不开,但眼角眉梢,却饮尽了漫天花雨的迷离,沉腻在这场精心编织的美梦里,尽情地雪月风花。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茗慎打着折扇款步走来,对她做出一个相拥的姿态。
其实她本不擅长这样的风月戏,小生细腻的做派和暧昧的眼风,她亦欠缺不少。
尽管如此,还是吸引的公主懵懂入戏,所有唱词,手势,走位全部效仿前人编排的那样进行着,把一场姹紫嫣红的鸳鸯梦,演绎成缠绵悱恻的欺天荒唐。
一折戏下来,赢了个满堂彩,茶客们热烈的鼓掌叫好,当雏鸾很开心的同茗慎走下台时,忽然楼上传来一声刺耳的轻笑,音质戏谑绵醇。
“好一对儿男才女貌的壁人啊!”
这个熟悉的声音把茗慎吓了一跳,急忙抬眼望去,正对上文轩斯文俊雅的笑脸。
只见他慢条斯理的从楼上走下,眼神轻佻,目露讥诮:“纳兰二公子追求女人的手段,真是叫人叹为观止,连本王都要甘拜下风了,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茗慎脸色一燥,慌忙以请安来掩饰自己的失态,复又清了清嗓子道:“若论及追求女人的手段,又有谁及得上王爷您呢?”说完,有意无意的扫过南宫雪妖娆妩媚的容颜。
文轩眼角划过南宫雪,桃花眼里玩味的笑意更浓,凝着茗慎道:“二公子何必过谦,你瞧本王五皇妹的脸,红的像天边的烧云一般,可见二公子的‘柳梦梅’,演的十分到位嘛。”
雏鸾闻言,脸颊愈发滚烫,微微羞恼道:“二哥哥只顾着逗嘴皮子功夫,就不怕冷落了南宫侯家的千金吗?”说完,眼风再度落在南宫雪身上。
“臣女拜见公主,公主万福,见过二公子,公子吉祥!”南宫雪莲步上前,轻盈一拜,无限妖娆的提议道:“相请不如偶遇,既然今日有幸遇见了公主,不如一起上楼喝杯茶吧!”
茗慎心中咯噔一声,正想开口拒绝,背后忽的传来一声突兀冷笑:“好一个‘相请不如偶遇’,本王今晚也来凑凑你们的这个热闹!”
众人齐齐回头,只见文浩从不起眼的角落朝他们走来,他今日一改往昔着装,只穿了件寻常的墨色刻丝长袍,长发也不束冠,仅用一根丝带系在脑后,少了许多沉闷冰冷,反倒显得英气勃发。
茗慎不觉间,竟然看的微微失神,只到瞥见他身后的那一抹明艳身影,璀璨的眸子这才像被风扑灭的烛火一般,暗淡了下来。
明艳身影的主人正是江燕,她的容貌本就貌美无双,经过一番精心妆扮后,更加如同惊鸿仙子似得,一身儿葱白底的百子榴花八幅湘裙,外罩湘妃色软绸交领长袄,穿戴皆是宫里新进的贡品,这通身气派,倒是硬生生的将和硕公主给压低了一头,尤其是倭堕髻上的那根金丝攒珠钗,乃是娴贵妃平日常戴的,可见姑母有多中意她着个准儿媳。
怪不得她那天毫不留情的斩断了和白鹏飞的情丝纠缠,原来是有这等尊贵显赫在后头等着她呢?
不过茗慎对贪慕虚荣的女子可没什么好感,反倒是有点同情白鹏飞,人非草木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一腔深情栽在江燕这样好高骛远的女人手里,委实糟蹋了。
“二公子一直盯着燕子不放,难道燕子脸上有花不成?”江燕情不自禁的抚了抚自己的面颊, 举手投足间,风华无限。
她对自己的美貌一向信心饱满,初次见识她绝色姿容的男人,大多都是一副呆愣愣的样子,此刻故此一问,无非是想在人前显摆自己。
但茗慎就是不想遂了她的意,也不知怎的,反正就是莫名其妙的看她不顺眼!
“什么花也开不过您江大美人,因为你本身就是一朵倾国名花!”茗慎似是打趣,却又似是嘲讽道:“不过呢,在名贵的花,终究只是朵花而已,飞不上高枝头,也变不成金凤凰,就比如说你身上的这身衣服吧,虽然是比和硕公主身上的要华贵许多,但是,你身上欠缺了些天家与生俱来的高贵!”
她说完,不忘睨了雏鸾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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