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可馨才喊出一个“哥”字,就瞥见一旁容嬷嬷投来凌厉警示的目光,心生厌恶——平日在三房把她管得死死的,出门在外还想拦?想得美!
云可馨知道,哥哥和姐姐一直不愿接受她被过继的事实,很不喜欢听她喊他们“堂哥”、“堂姐”。
但过继律例里有规定,一旦举行了过继仪式,就木已成舟,不可违背,云恪作为二房嫡长子,绝不能做出忤逆云氏宗亲的事,只得私底下和她“套近乎”,不让这份亲情淡化,甚至试着婉转的告知她被过继的真相。
前世,她太小看不清,今生,她了然于胸。
“哥哥,姐姐,”云可馨俏皮的一笑,伸出小手就要去抢云恪手中的糖人儿,“我要吃。”
云恪也不逗她了,笑嘻嘻的顺势将糖人塞到她手里,云可馨欢天喜地的接过,放进小嘴里舔着,还故意在容嬷嬷面前吃的津津有味,那眼神呆憨而纯真,好像她就是个贪嘴的小孩童,什么也不懂——气死老太婆活该!云可馨心下恶作剧的冷哼。
这时,大伯、大伯母、父母领着堂哥朝他们走来。
“馨姐儿,这四个糖人儿给你,”月紫芸恬静的笑着把原本分给四个大人的糖人递到她眼前,“我们不吃这些。”
云可馨小嘴一顿,鼻子跟着泛酸,但只是眼圈红了红。
“谢谢二伯母,”云可馨微笑着,并不接,“分给堂哥和堂姐吧,娘亲说糖吃多了对牙不好。”
仿佛让人打了一耳光似的,月紫芸笑容一僵,显出尴尬、错愕、心痛的神情,云可馨不忍视之,把脸转向一边:母亲,原谅女儿暂时的不孝,若不能忍过现在的短痛,那么等待我们的,会是长久的分离和痛苦。
二房的人集体一脸遮不住的失望看得容嬷嬷心中乐开了花。
“七姑娘,天色不早了,三奶奶吩咐过早去早回,你看——”容嬷嬷低头对着云可馨欲言又止,看似为难,实则就是说给二房的人听的。
“妹妹,今晚你别回三叔三婶那里了,到二房睡一晚好吗,”云嫣不死心的拉着云可馨的手道,“堂哥和堂姐有很多好玩和好吃的,都给你。”
云可馨心中一痛:原来真有过这一幕,二房的人真的挽留过她。
“那我们先回吧,免得爹娘在家里等急了,”云可馨狠了狠心,只当听不懂姐姐的意思,冷淡的回望着容嬷嬷,忽而脑中灵光一闪,“嬷嬷,馨儿有点累了,你抱我回去好不好。”
“哎,好好好,”容嬷嬷好像生怕这差事让二房的人抢了似的急不可耐,她伸出枯藤般的手抱起云可馨,轻拍她的后背道,“走了这么远的路,也难怪把七姑娘给累着了,快枕着老奴的肩头睡会儿,很快就到家了。”
“那也好,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云天佑看了月紫芸一眼,插话道,“我们一起回去吧。”
云天赐和孙如兰也表示该回去“歇息”了,几人便踏上返回国公府的路。
云可馨小脸紧挨着容嬷嬷的肩头,微眯着眼睛,好像真的给累睡着了,耳边听到母亲说:“嬷嬷,从集市到国公府还有段长路,你一个人抱着七姑娘走回去只怕吃不消,要不由我们来轮流抱馨姐儿——”
容嬷嬷眉头一皱:这是在说她老态龙钟吗?
平日里就怕也忌讳人家说她“年龄大了”,心上顿时不快,面上却是客气的微笑道:“谢过二夫人,老奴也是照顾过几个少爷小姐的人,不碍的,再说出门前老奴答应过三奶奶要好生照料七姑娘,所以还是不劳烦侯爷夫人了……”
“睡梦中”的云可馨缓缓勾唇,浮出冷笑:容嬷嬷,我成全你的“忠心”,给你这个机会“好生照料”我——
三岁的孩子,再怎么小也有一定重量,抱一会儿没问题,但时间一长,恐怕就是汉子也得停下来歇歇手脚,何况容嬷嬷已是四十有八的人!
果然,容嬷嬷抱了一段路,逐渐吃不消,头泌汗珠手酸腿麻,气喘吁吁,瞥一眼“熟睡”的云可馨,不敢惊扰,只得咬牙忍着,又走了一段路,实在坚持不住,只得厚着老脸向大房和二房“求助”。
月紫芸不露声色的应承,抱过云可馨在怀,温柔的轻拍着后背,脸上露出久违的笑颜。她的目的已达,让容嬷嬷吃点苦头,满足了母亲。
☆、第十二章 苦衷
翌日,月紫芸娘家人来国公府二房串门——弟弟月博超,弟妹郑荷,还有外甥和外甥女:月炎彬(男)、月淑贞(女)。
其实月紫芸还有个姐姐月紫婷,只是因一家人回娘家吃饭,这会儿还没回,因此没出现。
一张黑漆彭牙四方桌上中央摆放着一个红漆描金的梅花茶盘,里面是全套精美的茶具,茶叶是信阳毛尖和庐山云雾,茶盘周围放着一碟碟吃食:瓜子、杏仁、柳叶糖、桂花糖蒸栗粉糕、吉祥如意卷、奶油松瓤卷酥。
十多个人围坐在一起,喝茶啃瓜子聊天。
“博超,明年科考准备得如何了?”月紫芸一边给给每人眼前的和田玉茶盅斟茶,一边笑看着弟弟,鼓励道,“要是有不明白的多问问你姐夫。”
月博超笑道:“多谢姐,前几年多亏姐夫考前指点了我许多,终得解元,这次要再往上考,还希望姐夫多提点。”
“那是,姐夫可是前三甲进士,供职翰林院,”郑荷停止了嗑瓜子,喝口茶笑道,“夫君往后若是能如愿进入翰林,还指着姐夫多多关照。”
“舅弟考取功名凭的是他自身的聪明和刻苦,”云天佑拿捏起和田玉茶盅轻啜一下,谦虚的笑道,“我不过是动了动嘴皮子,何功只有?”
一席话说的在场人都笑了,五岁的月淑贞却冷不丁问出一句:
“姑母,我之前听爹娘说你生了个妹妹,怎么没看见?”
月紫芸提着水壶斟茶的手微微一抖,差点烫到,云天佑连忙伸手从月氏手中拿过水壶放到桌上,脸上显出担忧之色。
“怪我,来时忘了告诉孩子们,”郑荷皱起眉头,歉疚道,“其实一直都想说,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事情,毕竟他们还小……”
“弟妹,这不怪你,”月氏苦笑一下,秀美的脸笼罩在一片愁云中,声音有点哽咽,“若是云恪和云嫣生在馨姐儿后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跟他们说这事。”
云恪看到母亲悲伤的样子难过又无奈,他想过很多办法企图让七妹妹知道身世,却屡次让父亲给阻止。
因为这是过继条例中不容许的,一旦被云氏族老发现那便是忤逆,再说这么做也不太厚道,对不住自家兄弟,因而云天佑尽管万分不舍还是遵循了诺言,绝不在女儿面前显露半分。
当然,二房对于三奶奶当初要过继孩子的目的一无所知,只当是抚慰三房“子嗣不宁”,拉近兄弟之间的感情。
“姐夫,你好歹也是皇上册封的魏其侯,”月博超吃着花生,看向云天佑满眼不解,“怎么还要看那三个老人的脸色,不能自己做主?”
“且不论大泰和以孝治天下,当今圣上也说‘百善孝为先’,”云天佑提到皇帝之时一脸的恭谨肃然,“我等身为人臣岂有不效仿之理?云氏族老历经三代,不论辈分,单说为云氏所做的贡献就不可磨灭,我身为云氏子孙怎能忤逆,不可!”
月紫芸和郑荷都不敢插话,只是静坐一旁听两个男人说,再就是给他们斟茶送水,添加果品——
“……但这毕竟事关亲生骨血,”月博超虽然一向敬重姐夫,但该说的话他也不会藏着掖着,“我不是没见过过继之事的,甚至认为这很平常,还能拉近兄弟之间的关系,但如果说不能对过继之嗣说明身世,我还真是头一遭听说,”他说到这,言辞犀利起来,“姐夫,你为什么就不向云氏宗亲问个明白……”言下之意大有“姐夫这侯爷当的未免憋屈”之意。
“我问过,三叔公说这次过继与以往不同,是个特例,”云天佑拿过月氏手中的水壶,自斟自饮,温和道,“三房子嗣不宁,过继之事在馨姐儿出生前就定下,希望能给他们日后延续子嗣带来福音不再有难,如此一来,若是对馨姐儿说了身世,往好一面说,她会顾念亲生父母而怠慢了养父母,甚至不孝,‘过继’还有什么意义?即便是三弟和三弟妹不计较,我们这心里也过不去;往坏处说,馨姐儿还太小,不能理解这其中之故,如果我们的解释她听不懂,反而会让她误会以为是我们嫌弃她,不要她,才过继给了三房,这在她心里上会有阴影,不利于成长……”
月紫芸冷笑着摇头:三叔公说话永远都是那么滴水不漏,好话坏话都让他一个人说了,别人还能说什么呢?
“侯爷和我都认为三叔公说的有道理,就没再坚持,”月氏心下不满,但也没在自家人面前表露出来,只是说的平淡,“否则到时候若是三房误会,又得不到可馨的理解,那就两边都不讨好了……好在当初侯爷有给三个老人提了条件,总算也是有机会弥补七姑娘。”
郑荷心生好奇,就问是什么条件,月紫芸便对弟弟和弟妹说了那项“过继条件”,听得月博超连赞“高明”,至此,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毕竟这是云家的事,他跟二房再怎么亲对于云氏而言始终是个外人,实在不好插手,而且还是在“木已成舟”的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