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从没细想过她为何老爱坐在这个地方,现在才知道,坐在此处,可以直接看到太子府的大门。”顾珩蓦然出声,“我若回来,她一眼便可以看到……”
顾珩声音平淡,仿若不过是在叙述什么无关紧要的事,但顾瑜却看到他握着酒瓶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做了那么多让她生气伤心的事,在燕国时的假死,看着她伤心却仍旧选择欺瞒,便连她父王的死,也是我过失……可她却一次次原谅我,而我呢……”
“……”
“阿瑜,你可以不原谅她。但我若能找回她,她仍将是你的嫂子,齐国未来的王后,这件事,不会改变。”
顾瑜垂眸,眼角酸涩。
顾琦的死让她又痛又恨,可如今,她仍痛,却已恨不起来。
“三哥,你就没想过,她或许真的已经……你执意只要她一个人,那齐国将来的必然要有人继承,父王他不会同意,满朝文武也势必反对。她那般爱你,若不是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是不会离开的。三哥,或许你永远找不到她,抑或,找到了,她却已经死了。”话很残忍,但总归要有人跟他说。
“若她真的死了……若她真的死了……”顾珩反复低喃,手抖得更厉害,他好似重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顾瑜看着更不忍。
过了
会儿,顾珩说:“若她死了……父王尚康健,四弟、七弟、十弟……他们也是难得的英才,有足够时日可以慢慢熟悉国务,都可以作为继承国祚的人选,再不济,等嘉翕长大……”
他这话的意思……顾瑜愕惊不已。
“三哥你……”
“偌大一个国家,从来不会因为没有谁而支撑不下去。齐国没有我,仍有无数后继之才。但是她只有我……只有我……”
殉情……陪葬……
顾瑜心颤不已,她从未想过,像顾珩这样理智的人,也会有这般可怕的想法。
但她知道再劝说已没有用,他不是一个能听得别人三言两语而改变主意的人,更何况他的决议是有关桑柔。
如今,她只期盼桑柔仍安然。
顾瑜没有在假山上滞留多久,所有言语已成苍白,何必再浪费口舌。
她心情沉重地离开。
拐过回廊之时,一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公主!”
凌波似是等候多时的模样。
顾瑜微惑:“什么事?”
凌波说:“凌波受人之托,希望公主能够帮个忙。”
**
春至,寒未消。
一日,仲清寒却兴致冲冲地跑来找顾珩。
他一别旧日的满脸愁云,这一刻的他满目欣喜,他说:“她有救,她没事。”
屋中被他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弄得云里雾里,顾珩却一下从座上站起身来,说:“你说什么?”
仲清寒说:“师傅收到了阿柔的信,其中叙述了解毒之方,师傅按照那个方法试了一下,果然奏效。”
顾珩眼中似有明光绽开,颤抖出声:“那她呢?她在哪儿?”
仲清寒脸上欣悦顿时覆上阴翳,他说:“她不愿回来。”
“什……什么意思?”
“我们不知道她在哪里,她只是寄了一封信过来,与我们说明了情况。她说,她身体大病初愈,且之前受侵损太深,尚还虚弱,不易再长途跋涉。且……如今历经生死,先前的颠沛曲折,让她觉得倦乏,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呆在那个地方。让我们不要担忧,也不要找她,还说……希望你也能成全。”
“成全?她这样说的?”顾珩眼中席卷暴戾,“我成全她,谁来成全我?”
这么久以来,他一直尚平静地找寻着桑柔的下落,从未有过这样怒气外露的模样。
顾珩拂袖扫了桌上所有的器物,一阵乒乒乓乓的杂响中,出门去,留下这样一句话。
“我所能接受的唯一的成全,是同她长相厮守。不管你话是真是假,我不会放弃找她。”
**
趁着新年假休,和煦朝政不忙,顾瑜提出想去擎州,去顾琦出事的地方,走一走,并提议顾珩也一块儿去。
顾珩没有拒绝。
十里平湖,烟波浩渺。
春寒料峭,湖上船只甚少,唯有三三两两地在宽阔水面浮现。
船舱之内,一行人面色都不好看。
顾瑜在香炉中添了新香,站起身,对着对面闭目的顾珩说:“三哥,我出去透口气。”
顾珩嗯了声。
顾瑜出去后,和煦也跟了出去。
耳边水声涟涟,船内暖香氤氲。顾珩紧皱许久的眉头不知觉松懈下来。
“出来吧。”半晌,顾珩忽然开口说道。
不一会儿,船舱帘子应声撩开,泄尽几许明光,一人缓步走进来。
顾珩眉头皱了皱,睁开眼,却蓦地脸色大变。
水绿长裙,墨黑长发,铺雪似的肌肤,玛瑙般曜明的眼……
顾珩怔怔看了好一会儿,又闭上眼,而后再缓缓睁开,再看向她时,早已没了先前的欣喜若狂,只剩下无限暗沉。
“没想到在这里也能做梦……”他垂眸勾唇自嘲。
没有注意到来人眼色一变。
“阿瑜放的助眠的香比之前的效果要好,今日入睡得比往日快了些。”他自言自语道,又朝她说,“阿柔,你过来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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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首共栖迟(1):阿柔,我想抱你
桑柔依言走近几步。
顾珩看着她:“今日你的眉眼比往常要清晰些,面色也好多了。”他唇角微微扬起,目光流出近乎痴恋的情愫。
“穆止……”桑柔开口。
“嗯?”
“阿瑜放的香不是助眠的,是软筋化力的。岛”
顾珩闻言眸色骤变,猛地一动,试图站起来,却发觉自己浑身酥软,一点力气使不出来,再抬头看向桑柔的目光已变得灼炙。
“阿柔,真的是你!”他声中微颤,“这不是梦……暇”
他想起什么,耳后脖颈涨得通红,说:“你让阿瑜千里迢迢带我来擎州,就是为了这样见一面?你想见我,碧落黄泉,我何处不可去,何须弄得这么麻烦?”
桑柔说:“也不是很麻烦,就是要搞定成持他们费了些力气。”
顾珩听着却一点不恼火,眸光愈发柔和起来,也不去想她为何用这般曲折的方式见他。
只说:“阿柔,你再过来些。”
桑柔略有迟疑,但还是向他走去。
他看着她一步步走进,眼波流转,体态轻盈,是外头千顷湖光万里山色一点都比不上的姿容。
她还活着,她如今在他眼前,这样,便比什么都好。
桑柔停在他一臂之外。
两人久久对望,最后桑柔叹了一口气,说:“你过得这般不好,让我如何安心离开?”
顾珩理所当然地回答:“那便不要离开。”
桑柔不说话。
顾珩问:“十三玦影是你的人?”
桑柔答:“嗯。”
“怪不得。”他轻轻地笑,将她处心积虑的安排看做往日两人之间的亲密打闹般,“原来我还想,你背后到底有一股怎样的力量,让你可以毫无痕迹地来去自如,竟真是十三玦影。”
“十三玦影上一任侍主是姬科,姬科死后,将他们留给了我。”
“嗯。”他点头,试图抬起手臂,却只能堪堪动两动手指,他有些无奈地看向桑柔,说,“阿柔,我想抱你。”
早春湖面的风甚冽,船舱一侧的帘子被撩开,春光泄入,她的眼波随着光影掠动明暗变幻。
她没动。
过了会儿,她说:“穆止,来见你一面,是想告诉你,我很好。”
他眼色变沉:“嗯。”
桑柔说:“既然我已无恙,你无需再愧疚,也不用大动干戈地找我。”
顾珩凝着她:“你觉得我找你,是因为愧疚?”
桑柔避而不答:“我跟你说过,我一直很怕死,所以一直活在恐惧中。世间有太多让我留恋的东西,你是我这二十年里最美好的际遇,也是我曾以为的最大的不舍。我在最后无可救药的绝望之际,回去找你,一是想要对顾琦的事做些弥补,二是,想多争取一些和你在一起的时光。”
“……”
“因为我曾经拥有的太少,连自己的命都无法掌控,而你让我尝到最刻骨的爱恨悲欢,以致我觉得你就是我的全部。但如今,我病好无恙,命运又重回自己手中,让我看到了生命的无限可能。生死桥边走一场后,对很多事情,我已看得很宽。对你,我承认仍会惦念,或许一辈子都会念念不忘,但却不似之前,觉得不可割舍,也没有那么难割舍。你可以倾尽天下为我闹一场,我很感动。但感动同感情不一样,你该很清楚。”
顾珩唇角抿紧,目光已染上几分危险的冷光。
桑柔恍若不见,继续道:“如今放手,不是否认曾经的真心,那一段日子,始终是我珍之惜之的宝贵回忆。但我已不能随你回章临。你该清楚,我这样性子的人,将我困在四方高墙之内,简直生不如死。以前同意和你在一起,是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再折磨也至多不过几载光阴,并非那么难熬。但如今,我还有大把大把的时光,我不想自己的一辈子都耗在后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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