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天香 (木洛洛熙)

　　克烈听见大总统三个字时，略有些恍神，可敏之还等着生产，就这么给人抓去，岂不是一尸两命？台吉住技。
　　便淡淡道：“你们要抓的那位夫人正要临盆，大总统慈悲，若是你们就这么将人抓去，往后若有什么查问，倒霉的还是你们自己，现下先助她生下孩儿，接着再行逮捕，此为上策。”
　　那领头的被方才掷过来的牌子吓散了魂魄，除了磕头称是，一字不敢多说。
　　楼下正剑拔弩张，楼上老大夫却一声大吼：“叫你们烧个热水请个稳婆都这么慢，是想要这位夫人和她腹中孩儿死在这里吗！”
　　克烈抖了一下，忙吩咐各人：墨玉烧水，堂倌带稳婆上楼，四下里已有热心的民众从外头绸缎庄上借了布匹来，围在敏之四周。
　　那领头的兵痞抖着腿上前告罪：“大……大大大人，小的的人能不能上去守着，若是跑了，小的脑袋可就没了。”
　　克烈斜着眼睛瞟他一眼：“去吧。”又一把拽住他的后领：“若是惊了夫人生产，我只拿你狗命！”
　　于是，我们的敏之就在这样一座茶楼的二楼，花花绿绿的绸缎围起的窄小空间里，在一位老大夫和一位稳婆以及一众热心大妈的帮助下，在一队官兵的监视下，顺利产下了一名女婴。
　　虽是早产，小娃娃的哭声倒是嘹亮。听见那哭声的人里，最欣喜的却是那位兵痞头子，自己的小命保住了啊！是多么值得欢呼的好事！
　　敏之虚弱地靠在墨玉怀里，由着稳婆将小娃娃洗净了抱过来：“夫人好福气，是位千金！广额丰颐，是大富贵之相啊！”
　　“承大嫂子吉言。”敏之示意墨玉替她褪下胳膊上的翠镯，“还请大嫂子收下，权作我母女平安的谢礼。”
　　“来，喝药了！”老大夫也不管身边一队兵瞪着他们，走来走去忙忙碌碌，“我再替夫人把一次脉，你们都一边凉快着去。”
　　敏之听着声音仿佛有些耳熟，仔细看时，却是方才广福寺里替自己解签的老头。
　　“你……”
　　“夫人不必担心，母女平安。”顿一顿，又趁着喂药轻声在她耳边说，“乾坤高且厚，造化不自疑。”
　　那药喝下，敏之便有些昏沉沉的，但她直觉这老头不是来害她的，便放心闭目睡去。
　　“大人，小的现在能不能……能不能抓人？”兵痞头子凑上前，咽了口口水，眼巴巴望着克烈。
　　克烈低低叹了口气，总觉得四个时辰仍然太快了点，要是难产就好了……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忽然将手上扳指取了下来，塞进敏之袖袋里，又取出身上银钱，将那兵痞头子拉到一边：“好生照顾着夫人，周全了大的小的，我有更多的赏你，如若不然，大总统我奈何不得，取你的狗命在我却是易如反掌！”
　　“是是是！”兵痞头子点头如捣蒜。
　　“去收拾个能躺的东西来接夫人去牢里。”
　　“是。”

　　第九十章

　　敏之醒来时，已是六个时辰后。
　　这一觉睡得很好，产后的体力透支都是靠着睡眠补回来的，睡得好便好得快些。
　　醒过来的第一反应便是支起身子要给小娃娃喂奶。
　　敏之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但看睡得这么舒服，必定很久了，按理小娃娃应该哭得很厉害。毕竟饿了啊！可是那小娃娃安安静静躺在她身侧，一点动静都无，敏之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女儿不会是饿死了吧！
　　挣扎着扑过去，抖着手伸到她的鼻子下，却察觉到一股温柔平和的气流：什么嘛！睡着了？！
　　旁边监牢里的正是陆夫人，听见这边的动静。忙扑到栅栏边：“敏之你醒了？”
　　“母亲？！”敏之有些惊讶，这么看来，难道是全府的人都给抓了？
　　“这是怎么回事？”
　　陆夫人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到外头一串铁链稀里哗啦的声音，二人忙退回去坐好。
　　进来的却是个陌生妇人，看见敏之坐在那里，也是吓了一跳的样子：“夫人醒了？”
　　敏之借着昏暗的火光偷偷打量她，厚重的鼻子眉眼嘴唇，瞧着倒像是挺敦厚的样子，就笑着问她：“这位大嫂子是哪里人，怎的在这里？”
　　“奴是受了一位官爷的嘱托。来给小囡囡喂奶的，”说着指了指乖乖睡着的敏之的女儿，“那位官爷给了好些银钱，让奴在外间等着，一个时辰进来喂一趟，或是换换尿布什么的。”
　　或许是二人的说话声惊醒了沉睡的小娃娃。忽然见她睡梦中皱了皱眉头，嘴巴瘪了瘪，紧接着就开始嘤嘤地哭起来，直哭得敏之的心肠都软了。
　　连忙探身过去想要抱起她，却不知该怎么下手。
　　“夫人是头一回当娘吧？”那敦厚的农妇好爽地笑了笑，“瞧着这抱囡囡的手势，来。这样！”
　　说着上前师范给敏之看，敏之也顾不得惭愧，学她的样子抱起来。
　　“没有尿，怕是饿了。”农妇说完这话，就看着敏之。
　　“？”敏之呆了呆，是要自己喂奶的意思？
　　“别害臊！囡囡饿着呢！”说着就要上来帮忙。
　　“大嫂子，我自己来！”敏之侧转了身子，背对牢门，尽量避免给人看到。
　　小娃娃安心喝起奶来，敏之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就和那农妇闲扯，问些哪里人哪里来的，又是怎么给找来的之类。
　　“那位官爷出手大方的很，见奴刚生产奶水又足，就叫奴来这里，说伺候得好了，回头还有赏钱。哎……囡囡呛着了，夫人奶水也好，够她吃的了。这样……”说着做给敏之看，给小娃娃拍嗝的姿势。
　　“时间到了！”忽然外头一声巨响，像是铁链子抽在栅栏上的声音，小娃娃被吓了一跳，嘴里半口奶上不去下不来，呛在喉咙口，哭都没了声音，脸都憋紫了。
　　农妇一把抢过娃娃，小心替她扣着后背，见她顺了气，这才叉了腰站起来，指着那牢头骂。
　　“没良心的王八羔子！没看见这里有小孩儿？！你他娘的不是你娘生出来的，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小囡囡呛死了怎么好？你赔的起一条命么？你对得起把你养大的老娘么？个王八羔子！当个牢头了不起啊，有本事去当兵打洋鬼子啊！就知道在这里冲着女人吼，你他娘的还不如老娘！”
　　“大嫂子，算了算了……别和他一般见识。”敏之还心有余悸，虽然不知道娃娃呛着有多危险，可那小脸儿都青紫了，确实吓人的很。
　　“打量老娘好欺负！”农妇捋了捋袖子坐下来，又朝外头吼一声，“小囡还没吃饱，还得一会儿，你给老娘等着！”这才换了一副柔声细语重新对着敏之说话：“夫人别见怪，刚才奴那是急了，才抢的小囡，你别怕。”
　　“没事没事。”敏之笑着摇摇头。虽然这人说话粗鄙，孩子有事却真心着急，是个好人。
　　“一会儿她要是哭呢，你就摸摸，湿了就给她换一块，在那里……”
　　农妇看差不多了，才说：“我得回去喂我儿子了，夫人我先走了。”
　　待农妇走后，外头没了声音，敏之才抱着囡囡靠近陆夫人那里的栅栏，陆夫人早在农妇走时就巴巴守在那里了。
　　“宝宝，看看，这是奶奶！”栅栏的缝太细，孩子递不过去，陆夫人只能伸了两只手过来。台医休才。
　　“母亲，你瞧瞧她！”敏之的声音里全是为人母的温柔。
　　“好，好好好。”陆夫人抖着手抚上小娃娃的眉眼，孩子正瞪着眼睛四处望，牢里暗得很，也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却在陆夫人手伸过来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指，细细的手指头有些微的力气，指甲还没有剪过，小小的一颗颗像春日里柳枝上的嫩芽，白而脆弱。
　　“好孩子，好孩子……”陆夫人掩面低低抽泣，在这样的地方，连大声哭都是罪过。
　　二人隔着牢房栅栏坐着，默契地相对流泪，什么人都没提。
　　过了许久，陆夫人忽然握住了敏之的手，那手握得敏之那么紧，让敏之微微有些害怕。
　　“敏之！”声音里是凄怆的颤抖，“你一定要想办法出去，带着孩子，一定要出去！不管是谁来带你走，一定要出去！”
　　敏之被她说得有些心慌紧张，又云里雾里，什么叫不管是谁来带？又见陆夫人这么嘱咐，还是懵懂着点头应了。
　　这次的事情，恐怕很大。
　　那农妇初时还能来，后来有一回叫牢头看见了敏之自己给孩子换尿布喂奶，立时便规定不许来了。
　　那之后又过了不知道多久，牢里不见天日，不知世上年岁，敏之每日除了喂奶换尿布，就是与孩子说话。牢里要么无声无息，要么就是不知道从哪里隐隐传来的惨叫声，或者是老鼠刺溜穿过的声音……连敏之都听得心惊胆战，就不敢让孩子也听见。
　　不知过了多少日子，孩子已能咿咿呀呀了，这胆战心惊的日子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头。幸好陆夫人还陪着敏之，否则不知道这日子要怎么熬下去。
　　这一天，敏之正替孩子换了尿布，忽然听见锁链的声音，心砰砰跳起来。
　　“陆金氏，有人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