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天香 (木洛洛熙)

　　“带你来乡下为着养病，你却日日闷在屋里，这样可不要憋出病来了，若是你愿意，可以随我出去逛逛。”
　　“多谢铭哥哥挂心，只是敏之如今不想见人。”
　　“我知道，前日来看你时你已这么说过了。”隶铭笑着再向她近一步，示意她往外头园子里看，“这荷花池子通外头的小河滨，我划船，这样不就见不着人了？若是你连我也不想见，”说着从袖口里抽出一条汗巾子，“我可以将脸蒙起来。”
　　“好了好了，可算是笑了，这是哥哥我这一个月头一回见着你笑。”
　　果然如隶铭所言，敏之坐进舱中，隶铭在外头撑船，一支篙子轻轻几点，乌蓬小舟便驶了出去。
　　江南人家，住家临水，开了厨房后门便是台阶直通河上，淘米洗菜都在这里，又有村里来的装了新鲜蔬菜鸡蛋的小船往来河上，方便人买。此刻正是各家主妇们准备着要做晚饭的时辰，往来的船只上个个坐着喜气洋洋的人，卖出去的东西多，人自然精神。台状讽划。
　　也有卖各色小点心零嘴儿的，若是要现做现卖的，比如海棠糕梅花糕各色馅的肉包子，都是岸上临水那一面拆了铺板，船上便有人站起来点了要的付钱；若是莲藕莲子芡实菊花桂花干这些的，便都在船上叫卖，离水近了，又格外显得新鲜些。
　　日日在狭窄的屋子里头，看来看去都是那么些东西，确实容易将自己赶去牛角尖里。敏之现在听着外头热热闹闹的情形，自然就暂时忘了那些烦心事，好奇间掀起帘子往外头看，正看见一个老婆婆笑着往她这里望。
　　“嫩个小娘鱼漂亮是真格漂亮格，好婆送你个藕节子尝尝看。”
　　就见那婆婆的船擦过他们船身时，一截嫩白豆腐似的东西递了进来，敏之错愕，后头隶铭却先行道了谢。眼见着那婆婆眉开眼笑接着道：“好格好格，俚个小夫妻两个生来都蛮漂亮。”
　　万幸敏之听不懂苏白，否则还不知要引得她如何伤心。
　　船又行一段，前头正是一家临水而开的面馆，叫做“朱洪兴”的。苏州的面馆除了面条，还有各色包子、馄饨、小笼包卖，正是一屉刚出锅的时候，那香味引得四周一圈人都往那里望。
　　已过了那家老店，隶铭忽的听见脚下一个弱弱的喊声：“铭哥哥，我想吃那个。”
　　隶铭惊喜，连连说好，急急往前撑了几篙子，才找着个转弯的地方。几艘迎面而来的船主初时有些不忿，待看清了船上是一对年轻小夫妻，便都了然笑了：“小公子怕饿着自己娘子，转得急些也是有的，只是下回可别再这么鲁莽，伤了你那美貌小娘子可不好。”
　　因是个富庶地，便有好些外来的人，这些人不讲苏白，讲的是官话，被敏之听了个清楚。隶铭小心觑着她脸上神色，却见她只是怔了一怔，旋即朝着自己释然一笑，只喊着饿了想吃东西。
　　隶铭自己并不爱吃姑苏的面点，因连汤头都是甜的，可敏之要吃，便替她叫了一碗爆鱼面，自己叫了一碗大馄饨，再就是半屉汤包。
　　敏之的面先上了，清汤细面，飘一点点葱花，爆鱼浇头是另外拿碟子盛了端上来的。隶铭便教她将浇头并汤汁浇在面上吃。热汤衬得出锅微凉的爆鱼更是鲜香，或许也是敏之真的饿了，吃得欢得很。隶铭在一边看着也舒心，见她瞟了几眼自己的馄饨，便舀了一个出来在勺子里吹着，怕烫了她。
　　“这位公子真是，这么疼自己家娘子。”堂倌正好送汤包来，见状笑道。

　　第五十章

　　饮食店都是接的四方行脚，自然说的是官话，敏之虽心里暗暗藏着那难以启齿的主意，毕竟年少面皮薄。给说得红了脸低下头，又见隶铭似乎舀了个馄饨过来，便愣愣地凑过去吃了。
　　隶铭用的乃是自己吃过的勺子。见敏之未曾发觉，自己也笑笑，怎么都是自己占了便宜啊。
　　“这个如何？比起你们天津的狗不理包子？”隶铭见敏之又吃了两个汤包下肚，怕她许久未好好吃过东西，一下子全是这些油腻的，肠胃受不了。便挑了话头扯开她的注意。
　　“各有千秋吧，只是这姑苏古城，说话甜，连面点都是甜的，住在这里必定很开心。”
　　隶铭听她后半句言语里又有些落寞，有些心疼：“若是能让你一直住在这里呢？”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就说了这么一句，被她方才的情绪感染，隶铭面上也严肃的很，瞧着倒似是承诺一般。
　　“那……自然是乐意至极。”敏之看着隶铭眼睛说。
　　回去时依旧沿水路进去，下船就是敏之的阁楼。这样看着，虽然出行方便。却也不太安全，还是要派人把守着水道才是。隶铭一边心里想着，一边目送敏之上楼。
　　待她消失在楼梯转角处，便唤了人来，叫好好把守着这条水道，以护卫敏之周全。
　　回去房中。陆有已点上了烛台候在书房，见少爷眉头不再似前几日那么紧皱着，知道情形不错，很有眼色的就上去捏肩敲腿。
　　“少爷，看您心情挺好的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背后偷偷拿这事打赌吧？依陆有你的意思，我是该心情好呢。还是心情不好？”
　　隶铭确实心情挺好，若是搁在平时，还不随手来个杀鸡儆猴。
　　“我们一帮猴崽子干什么都逃不过少爷您的法眼，嘿嘿。”陆有自然押的是少爷旗开得胜，心里头对少爷当年堂子里头修炼出来的真身那是相当有自信的。
　　没想到隶铭却微不可查叹了口气，若非陆有有着一颗女子般细腻的八卦之心，还真不会这么快就发现。陆有心里一紧，自己押的那五十两银子可是老婆本啊，可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少爷，您是有什么不放心的？”
　　隶铭从前虽然阅女可说无数，即便近两三年来刻意疏离了关系，然从前积下的功夫，几乎成了本能，瞧一眼就大致能知道眼前女子能被以什么方法攻克，这俗话说的好，“鸨儿爱钞，姐儿爱俏”么，不过就是银子和样子这两样而已，很不幸自己都有，再加上那遍览群芳的阅历，向来觉得自己应当不会再遇见什么拿不下的人了，只是如今……
　　“陆有，你说……”
　　后边陆有两个爪子搭在隶铭肩上，耳朵竖得跟狐狸似的，直觉接下来应当是一个大八卦，却见隶铭要说不说停在那里，恨不得掐了他的脖子叫他开口。
　　隶铭原本是想问问，自己这回怎的这么没有底气，犹豫了半天终究没有说出来。
　　“算了，你下去吧。”
　　若是隶铭后脑勺上长了眼睛，定能看见陆有那小媳妇一般幽怨的双眼，都能掐出水来。
　　陆有走后，隶铭左右翻看了一阵，却找不到愿意做的事，心里不知怎地泛起一阵烦躁。乡下地方通电灯的少，即便通上了，也断得早，七八点钟，不过是戌时二刻前的样子，整个镇子都静悄悄的了。隶铭的眼光聚焦在眼前摇曳的烛火上，忽然愣住了，因为从里头看见了下午朱洪兴那里，敏之盯着自己郑重其事回答时候的那个眼神，闪亮的，透着一簇火的。
　　回过神时，隶铭才发现自己已站在了敏之的院子外头，二楼厢房窗上映着昏黄的光，想是点着煤油灯；四周安静，二楼上一两声姑娘们的闲话偶尔飘进隶铭的耳朵里。这样的情境，却叫人觉着很安心。
　　楼上，却是敏之握着一卷书，斜靠在贵妃榻上看着，墨玉云莱在那里兑洗澡水。台斤木弟。
　　水兑好了，云莱来请，叫了两声“小姐”，却没见她有反应，只自顾自握着书，看得隐约带了笑意。
　　“小～姐～”云莱恶作剧的忽然大叫，“在看什么呢！笑得这么欢。”
　　敏之抬手抚住胸口：“干什么啊，吓死我了！”
　　“看的是《红楼梦》啊，这是哪一章的，竟能让我家小姐悦颜？不错，该赏！”云莱笑着凑上去看那书，“‘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小姐，这才看了个回目就笑成这样，是想的什么好事了吧？”
　　云莱不过玩笑一说，却仿佛说中了敏之心事，万幸烛光昏暗，想必看不清脸色绯色。
　　“别闹了，扶我进去。”
　　水温刚刚好，泡着舒服得很，跟要化开了似的，热气氤氲，蒸的人脸上发烫，倒是掩去了方才暧昧的脸色。
　　此次回乡养病，隶铭将帮中事务尽数丢开，却抵不住陆帮主有心磨砺他的执念，人虽不在，事还是要一件件的送去他跟前，即便不能即刻解决，仿佛烦扰一下隶铭也是好的。
　　原想着第二日就带着敏之去镇上走走，起来瞧见书房堆的那些文书，只怕今日是不能了。
　　看了许久，见剩的不多了，有心给自己松松精神。
　　“陆有，你这么瞧着我，像不像皇上批阅奏折呢？”
　　隶铭脸上是促狭的笑，却把陆有吓出了一身白毛汗。
　　“我的小祖宗爷爷，您这话可不能由着性子胡说啊！这要是放在世宗那朝，外头的血滴子随时进来取您的脑袋呐！”
　　“陆有，我都差一点忘了你是京城人氏了，怪不得怪不得，怎么瞧着隐隐有一副紫禁城出来的架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