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这一番对峙似乎几经波折,但围观众人眼中却是那苏春华一刀未下,就被人风四娘给一脚踢得吐了血,跌下了擂台。这动作又快又准,看着力道似乎也很是惊人,惹得方才蠢蠢欲动的围观者又犹疑了起来。
风四娘也不管旁人如何看,自顾自地摇了摇酒壶,面上因为好酒饮尽而起了两分遗憾,看得旁边的男人又是心中一热。风四娘随意瞟了瞟人群,也不知是在和众人说,还是在自言自语:“现在的男人可真是不中用,不是没良心就是没本事,连摆擂台都找不到可以看的……咦?”
她本是随意一瞥,却正好看到了人群边上被连城璧护在怀中的阿碧。这一惊,让风四娘猛地从那贵妃榻上坐了起来。
风四娘与阿碧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片刻后,风四娘将手中见底的酒壶往榻上一掷,莲足一点,踩着擂台旁边层层叠叠人群的肩膀,就像是一片轻盈飘舞的叶,落到了阿碧的面前。
风四娘也不理身后那些因为被垫了脚而愤怒的惊呼,到了三人面前,就矮身冲着阿碧和连城璧行了一个大礼。然后也不说话,拔起自己腰间短剑就往左肩上扎了一刀。
这一刀之狠厉,浑然不像是对自己下手,让近在咫尺的阿碧都来不及阻止,那锋利刀尖就已经扎入风四娘线条优美的肩头,隐隐还有利器滑过骨头的声音,然后在后背处露出刀尖。她竟然一刀将自己的肩头扎了个对穿,鲜血自她的伤口涌出,一滴一滴砸在地上,就如同砸在阿碧心头,将那难过和矛盾统统给淹没了。
就连见多识广的连城璧见此,也都愣在了原地,一时反应不过来。风四娘的额上沁出冷汗,面上全无人色,嘴边却还是挂上了一抹笑,手上动作也利落至极——拔刀,再刺,再拔刀,又刺,连着三刀,六洞,才将那短刀反手收入鞘中。
小小何曾见过这场面,看自家夫人泪水盈盈的模样,自己也忍不住往后面躲了躲。但想起自家夫人对她的温柔呵护,还是鼓足勇气小小声地替主人问道:“风姑娘干嘛一上来就这么吓人?夫人都被吓哭了。”
风四娘没见过这小丫头,但也知道她说的是阿碧,便冲着阿碧又一个长揖:“阿碧妹子,连庄主,我风四娘敢作敢当,当日是我对不住你们。这三刀六洞,是我风四娘欠你们的。”
若是做了无可挽回的错事,又希望能让人赎罪原谅自己,就该拿出些诚意来。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江湖上就有了这三刀六洞的说法。只是要对自己下狠手,一刀洞穿身体,本就需要极大勇气和狠绝心性,虽有这规矩,但真的按此法子行事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风四娘行事素来磊落,当日却为了萧十一郎做了那背信弃义、出卖朋友的事情,心中的自责愧疚一日不曾减少。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当面向阿碧与连城璧致歉,此刻终于遇上,她也不是那怯懦的性子,索性就找了个最直接的法子,来求得眼前人的原谅。
阿碧看着半身鲜血,面色惨淡的风四娘,眼中泪意终于掩饰不住,滚落面庞。她心底一软,终究叹了口气,拉了拉夫君揽着她的手臂,用恳求的目光看向了自家微微含笑的夫君。
连城璧明白阿碧心中的纠结,也知道阿碧将风四娘看做姐姐。这做姐姐的用这样惨烈的方式来向他们两致歉,实在是让人无法再拒绝。至少阿碧是没有办法再冲对方生气了。
连城璧想到这里,摸了摸阿碧脸上的泪,只觉那湿漉漉的小脸让人心疼:“罢了,当日杨公子也曾向我夫妇二人说过此事,当时我就应下了他,今后绝不再提。风姑娘也将这件事,忘了吧。青青一直将姑娘当做亲人,还请风姑娘不要辜负了她这份心意就好。”
阿碧听了夫君的话,感激地在丈夫的怀中蹭了蹭,才将手小心搭在风四娘被鲜血濡湿的肩头,哽咽地说道:“夫君的话,也是我的意思。风姐姐,我,我不怪你的,你何必如此自苦……我,我先帮你把伤口包好。”
小小看着阿碧轻柔地替风四娘察看伤口,眼底暗色一闪,连忙上前接过阿碧的手,甜甜笑着:“夫人,包扎伤口我最拿手了。我来帮风姑娘上药吧。”
小姑娘一脸认真,满眼都是想要帮忙的诚恳热情,让阿碧因为风四娘以自残换原谅的行为而又疼又难受的心情也缓解了几分。这时阿碧才反应过来自己哭得狼狈,全然没了形象,不由不好意思起来。
她想了想,还是把身子挪开,给小姑娘让了个位置。小小因为以往的经历,其实很是有些自卑。能让她觉出自己的优点,并受到他人的肯定,对她恢复心中伤痕其实也是有好处的。
风四娘对这伤口其实本不在意。她以女子之身独闯江湖,受过的伤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伤虽然看来可怖,但却还不至于吓到经历过无数次生死大劫的风四娘。只是为了安一安阿碧的心,才乖乖坐在这客栈里任由阿碧和那小丫头缝合伤口,上药包扎。
说起来,阿碧身边这小丫头却是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风四娘面上乖乖听着阿碧絮絮叨叨说的伤口愈合之前戒酒戒辣戒食海鲜,时不时还一脸信服地点一点头,暗地里却是不停打量着那上药包扎利落无比的小小。
小小感觉到了风四娘的视线,却连头也不抬。只管将手上的事情做好,最后打了一个干净利落的结,将伤口包扎完,才冲风四娘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这几个月阿碧好汤好水地养着,小姑娘多了点婴儿肥,一笑起来小脸嘟嘟的,说不出的可爱纯真。
倒让心中疑惑的风四娘愣了愣,这样可人的小丫头,若是她见过,没道理会一点印象都没有啊?风四娘迟疑了下,觉得大约是自己被萧十一郎伤了一场,人也多疑了起来。
“风姐姐,你听到我说话了么?”阿碧带着嗔意的呼声将风四娘从难得的伤感自嘲中拉了回来。
她可不想让自己这好不容易原谅自己的小妹子再生气,做错事的人就要乖一些啊。想到这里,风四娘连忙重重点头:“听到了,阿碧妹子说的都对,伤口好之前,我就算是再好的酒都不碰,让酒虫馋死我也不碰!”
阿碧被风四娘一副坚定立场的模样给逗得好笑又好气,最后还是忍不住弯了眼睛,无奈笑着说道:“我就知道你在走神……我方才是问你可有见到花大哥,当时他说要陪着你的。还有杨开泰杨公子,当时好像也说要去找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嗯,最近有点点事情来的,等过完这段再来回复大家留言哈,群么~
☆、女儿情
风四娘听得一愣,面上难得露了几分尴尬:“哦,我见到他们了”
阿碧看着风四娘的表情,若有所思,口中却只当不曾察觉风四娘的异样:“他们没有和姐姐一道?”
风四娘秀气的长眉微微一笼,难得露出了几分小女儿的恼色。偏偏之前对不住阿碧,对阿碧温柔的询问目光实在没法子推拒,最后还是吞吞吐吐地说了阿碧与连城璧离开之后发生的事。
却原来当日小公子的庄子被强人袭击之时,风四娘因为和萧十一郎的争执,便提前离了庄院,独自一人去挑了七十里外的流寇寨子。这本是她心烦意乱之时常用的排遣法子。
偏偏当日心思耗尽,多年痴情错付,她性子再是强韧,也控制不住身子大悲大怒,又惭又愧之下的虚弱。对上最后一个贼寇之时,气息一乱,就要在这阴沟里头吃了亏。
花平本是跟在暗处护着风四娘,一见这情景,就只能现身出手替风四娘解了围。
他们本是多年旧友,风四娘在江湖上虽交游广阔,但真说起全然信任,放心托付的朋友也只有花平、飞大夫几人。只是之前因为萧十一郎的缘故,她算计了阿碧,又利用了花平,这再见面不由有些说不出话。
两人就这么在满地寇匪尸首的山寨里,面对着面,眼对着眼,过了半盏茶的时间。
最后还是风四娘先开了口,嗓音沙哑疲惫:“风四娘让你失望了。”
她放弃了自己的坚持,也背弃了最好的朋友和关心的妹妹。此时回头看,连风四娘都觉得自己不值得原谅。
花平看着面容平淡冷漠,全然没了当初那肆意飞扬的风四娘,眼神沉凝,停顿了许久才慢慢开口:“我认识的风四娘喜欢骑最快的马,爬最高的山,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玩最利的刀,杀最狠的人。”
风四娘讶然地看着眼前眉眼清亮的好友。她从不知道自己这个沉默内敛的朋友居然这么会说话,也不知道他竟然这样了解自己。花平总是默默地站在身边,不到万不得已从不肯和人说心里话。就算他们相交多年,花平这个习惯也从不曾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