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在她面前,从不曾改变。
可眼前这个认认真真、一字一顿地人,却的的确确是那个总在她危险失意之时出现的花平:“我认识的风四娘是人人闻风丧胆的女妖怪,她又泼辣,又难惹,连男子都不如她。可偏偏有的时候,任性天真如稚子。”
花平眼底有暗暗的光,让人无端端地觉得压抑又忐忑,风四娘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个好友有一双这么深、这么沉的眼睛。事实上,在这之前,风四娘从来没有认真看过花平长什么样。她将花平当做自己的好友,谁会在乎自己的朋友长得是俊是丑呢?风四娘就从来不在乎这些。
花平还在继续说:“我认识的风四娘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只要是她做的,就绝不会推脱。”他说到此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最后一句仿佛是在唇边含着,却还是被风四娘给听到:“我从来不会对你失望。”
在你付出一切,却又失去一切,连自己都唾弃自己的时候,有一个人站出来,告诉你,他不会对你失望。不管你做了什么,他都会站在你身边。还有什么比这件事更让人心暖呢?
风四娘喉头一哽,只觉那空空荡荡的胸口又被暖意填满,那茫茫不知去处的心似乎又重新在身体里跳了起来:“花平,这一次是我风四娘对不住你。日后但凡有差遣,你只管说一声,我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必定还你这份情。”
当时花平眼底的光就像是燃到尽头突然暴起的火苗,迅速蹿上又很快熄灭。快得风四娘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好友的眼依旧是印象里一般沉寂平淡:“还我这份情么……你也将我花某看得太小气了些。”
阿碧听到此处,也不由有些唏嘘。风姐姐虽然性子爽利,又历经世事,可她一片心却全系在了萧十一郎的身上。而花大哥又是个只做不说,情绪内敛到难得察觉的人。若非当初相识之时,他以为阿碧不会和江湖再有交集,只怕也不会让阿碧看出他对风四娘的情愫。
这样的两个人,就像是光与影。靠的再近,也无法彼此相融。风姐姐也是如此。
她会放心将性命交给花平,却不会懂这个沉默男人的心。
阿碧想起暖暖晨光里,那个身披黑色披风,眉眼平常却气质温润的男人含笑对着她说起自己有个好友。这个好友是最可爱、最有趣的姑娘,若是阿碧见到必定会喜欢上她,说到这个姑娘等的是别人。
阿碧只觉心头一热,就想要将这份深埋的感情告诉眼前的女子。告诉她,世上有一个男人爱她若此,沉默而坚忍,就像是一块永不移动的磐石,能护她那颗飘零江湖、千疮百孔的心。可话到口边,阿碧到底还是换了词:“然后呢?”
花大哥既然不肯说,自然有他不愿说的理由。男女之事,从来是如人饮水,容不得旁人置喙。她若是真的多嘴,只怕会违了花大哥和风姐姐两人的心意。
风四娘讲到花平出手相助,又难得说了许多话来劝慰自己,心中也是感慨万千。她少年出道,就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从不曾有过这样和人坐在香暖闺房,闲话往事的时刻。再加上她性子泼辣豪气,朋友遍天下,却是男子居多,能这么静静坐下,听她两句女儿心事的女子更是一个没有。此刻对着乖乖巧巧、温温软软的阿碧,看着对方如水一般的信任目光,倒是让她无端体味到了几分温馨与亲切。
很多深埋在脑中,连自己都忽略了的细微感触,也在这样的时刻变得格外地鲜活。
因此阿碧一问,风四娘就继续把这些日子的经历一一细述。
当日挑了人家山寨,风四娘自然不会空手而归。她本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大家闺秀,抢得又是专门杀人越货的盗匪,这卷起财物来,风四娘简直称得上是得心应手。
身边又有个乱石山大当家花平在,更是把那匪寨的老底都给挖了出来。
两人拎着沉沉珠宝,无数金银,却也只能从两人的脚印上看出一二。
有了赃,就要销。花平对这熟门熟路,风四娘自然不愿意去费这心思,直接将东西丢给了花平,自个儿就找了客栈洗漱休息去了。
她心底既然已缓了过来,又打定主意承担错误责任,心事一松,自然又变回那个时时刻刻不忘享受生活,绝不亏待自己的风四娘。
哪知道世上事情就是这么不凑巧,那流寇寨子偏偏就在衢州城外。衢州城又恰恰出了个灭门夺财的大案。大案又引来了附近行走的江湖侠客,杨开泰。
满身匪气,身负重宝,头上还挂着个关中黑道总瓢把子名头的花平就在黑道销赃的窝点门口撞上了满肚子酸楚的杨开泰。遇上了这样的嫌疑人,就算杨开泰因为前事再精神不济,满身颓唐,也不能让他走啊。
为了以防万一,杨开泰一发现花平就直接出手,两人就这么在僻静巷尾打了起来。花平是中原第一快刀,虽少了左手,但受伤之后他日日苦练,右手的刀法也绝不弱于任何一名当世高手。就连“太原一剑”商飞和“太行双刀”丁家兄弟也是败在了他的右手快刀下。
杨开泰师承少林监寺铁山大师,一手少林神拳威震北方。
两人这一动手,竟然胶着一天,仍旧未分胜负。
最后还是在客栈等的心焦的风四娘来寻,才娇声喝止了那两个打得红了眼的男人,当场说清两人之前去向,解了这个误会。这话若是旁人来说,兴许杨开泰还会存疑几分,要先把人扣下再细细查证,可说的人若是风四娘,杨开泰就只能全盘接受。
就算风四娘之前刚刚利用了他,他仍旧是没有办法对这个放在心头的女子质疑分毫。这大概就是他命定的冤孽了。
风四娘这一次见到杨开泰,也是不自在得很。但她既然下定决心弥补自身错事,就绝不会推脱退缩,当时就冲杨开泰俯身认错。
杨开泰见到风四娘,就算之前再气,再伤心,又哪里舍得让她愧悔。又见花平自觉落后两人,退到听不见两人说话的地方,才面色赤白交杂,吭吭哧哧了半天,吐出一句:“我……我并没有怪你。是,是我,做得不够好,才让,让四娘你不能信我……”
他并没有说过自己已经替四娘向连城璧下跪低头,也没有提自己曾经为这个背弃了自己的女人做出了怎样的牺牲。他做的那些,本来也不是为了四娘的感激,只是,为了自己的心。
这时候,四娘满脸真诚地向自己认错,好声好气地对他致歉,那颗如同被三九寒冬的水冻住的心霎时就暖了,活了,满心满腹的话却又结结巴巴地卡在了口边。幸而这一次,四娘没有丝毫不耐烦,仍旧用那双妩媚动人的眼睛看着自己:“杨开泰,你是个好人,是我风四娘对不住你。”
杨开泰能得四娘一句软语,憔悴苍白的脸都恢复了几分血色:“四娘,我,我总是护着你的。你,下次……”他迟疑了片刻,还是坚定开口:“下次真要为他解围,可与我商量……我,我不会忍心看你难过。”
风四娘想到当时杨开泰在月光下通红如血的脸,断断续续又字字诚恳的话,忍不住自己出了会神。片刻后才自那飘忽不定的思绪里回来,转头看了看安静听着的阿碧,到底还是没将杨开泰说的那些话告诉阿碧。
花平是风四娘的好友,与阿碧又相熟,她自觉两人之间坦荡磊落,无不可对人言,所以和阿碧说起当日花平出手劝解的话,细致非常。但对着这一心恋慕自己,傻得让人生气,偏偏又有些令人感动的杨开泰,风四娘却没有法子悉数说出。
这份差别,风四娘自己尚未察觉,阿碧已是自她前后详略不一的叙述中感觉出来。说到底,风姐姐虽不曾将心从萧十一郎身上移开,但对这杨开泰,到底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
兴许是因为感动,兴许是因为愧疚,兴许是她早厌倦了时时警惕,连沐浴时都不能让暗器离身的江湖,渴望着像杨开泰这样一个永不会背叛自己的人,能够让自己依靠?
阿碧不知自己是应该为花大哥感到黯然,还是为杨公子生起两分安慰,至少,风四娘的心里,杨开泰是一个会让她尴尬的男人,不是朋友,不是对头,也不是不相熟的少侠,而是一个男人。这就是一件好事。
阿碧心里为这三人的纠缠百转千回,面上还是笑得如春水一般:“既然如此,姐姐怎么没和他们两人在一处呢?怎么又到了衢州城里摆了擂台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喜闻乐见的两男争一女~自己撒花先~
双十一啊亲耐的,你们要去抢东西咩?
☆、魂梦萦
风四娘俏脸一红,难得露出了几分女儿娇态:“后来我们在那灭门的富户庄园里找到了些线索,那两人……也不知怎么地就怄起了气,非要比着谁先破案。我一怒之下,就把他们两都赶出去,自己摆了个擂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