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对方还让青青这么提心吊胆了一天一夜,累得青青这样疲惫,这样心神不宁,他若当真放过了他们,只怕连自己都觉得对不起自己了。
连城璧想到这里,走到床边吻了吻阿碧的额头,便抬脚到了院中。
他飞身到了屋顶处,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就让院中满地的落叶一起卷了上来。那残叶越卷越高,越卷越大,最后高过了屋顶,卷上了天空,形成了一团巨大的幻云。
细细看来,那幻云还有着模糊的轮廓形状,就仿佛……仿佛是一朵莲花?
残叶莲花在空中足足飘了有半柱香,才重新纷纷扬扬地落回了院中地上。
而院中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跪了七八个面目普通、身着灰衣的人。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他们都很普通。
就像是所有人出门可见的邻居,街角偶遇的商贩,沉默而平凡。
连城璧仿佛被夜空中闪烁的星光所吸引,眼神始终都投在虚空中的某一处,声音里带着经久不化的坚冰:“除了小公子,那庄子里的人我都不想再见到。把小公子带到春满楼,交给三娘。先困住她,我过几日再去。”
对小公子这样心性坚忍,刀尖打滚的人来说,死不但不可怕,有的时候反而是种解脱。既然如此,他又怎么可能让她如愿。
连城璧的报复,总是要让人痛到极致,痛到后悔惹上这个人。
那些灰衣人就像他们出现一样,消失得毫无声息。
连城璧依旧望着夜空,却清楚知道这些悉心培养的手下绝不会辜负他的期望。他们武功或许不是最高,但论起这偷袭暗杀的手段,江湖上绝不会有人比他们更好。何况,他们要对付的还是天宗的人。连城璧眼底一道暗光闪过。
倦极之后的休息总是让人格外留恋。连城璧与阿碧起得比往日都要晚一些。
当他们坐在客栈大厅中吃早饭的时候,来往打尖的客人已经几乎将这个小小的客栈给占满了。
阿碧秀气地咬着手上的大馒头,就像一只专心啃食物的松鼠。连城璧边喝着稀粥,边笑着看心上人进食,心情好极了。
其实如阿碧所说,离沈璧君、萧十一郎那些人远一些也是有好处的。那两人简直就像是命里带着煞,凡是遇上他们的人总不会有什么好运气。出生入死、惊险阴谋,多得让人厌烦。
连城璧心中暗下决心,往后再不管这摊子烂事,只专心与阿碧打点无垢山庄。最多,就在徐家和沈老太君出手肃门风的时候,把他们推下波助下澜,这也算是他尽了这多年世交的心力。
连城璧想到这里,视线微收,余光却看到了进屋的一男一女。
这真是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这些人简直就是厉鬼。连想都不能想的么?
进来的是一男一女,男的就是那满面胡渣,看着了无生趣却给了连城璧背后一击的徐青藤。他半扶半抱,软软倚着他的女子则是那个背夫弃家的沈璧君。
连城璧看见这两人,本来阳光明媚的心情瞬间沉了下来。敢背叛他、对他出手的人,自他做过那场大梦之后还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可偏偏是这徐青藤。
连城璧虽然心肠冷硬,下手无情,可对这两世的好友,他心中未尝没有愧疚。若不是他,徐青藤本不会娶了沈璧君这样的女人。须知上一世徐青藤到他死,都还在杭州过着富贵闲人、惬意无比的日子。
而那时候徐青藤的妻子则是杭州另一大家的小姐,对徐青藤情深一片,两人琴瑟和鸣,过得不知有多快活自在。
如今徐青藤身陷这样的耻辱中,顶着声名损毁,家门被辱的重压,简直就像是上一世他的所有不幸都投到了这个男人身上。连城璧每每想到此处,都有些同病相怜的黯然。
更何况,他若是杀了徐青藤,这沈璧君与萧十一郎的日子可就好过许多了。这件事也是连城璧极其不愿意看到的。
连城璧难得地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收回了手中的暗器。
他拍了拍阿碧的小手,对着阿碧不解的眼神指了指进门的两人。阿碧也是没有想到此刻会在这里见到徐青藤与沈璧君。方才用餐时,连城璧已经与她说过了徐青藤所作所为。
从连城璧的话中,阿碧本以为徐青藤与沈璧君此刻应该困在了小公子的庄子里。却不曾想他们也逃了出来。
连城璧见阿碧注意到了他们,才轻声说道:“青青坐在这里等我一会。”
阿碧心里也纠结的很,这徐青藤伤了连大哥,又害得连大哥落到小公子手中吃了那么多苦,她本是很生他的气。可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怜了,看到他,阿碧就总是忍不住想起连大哥梦中那个前世的连城璧,就不由自主地会对这个倒霉的男人多了两分宽容。
正是因此,阿碧此刻反倒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对方了。
连城璧的话倒是让阿碧摆脱了这矛盾的心情,所以她甚至是舒了一口气似的冲着连城璧点头:“连大哥,你去吧。我等你。”
连城璧见此,笑了笑,便起身向徐青藤夫妇走去。
徐青藤此刻也见到了站起来的连城璧,他面上闪过愧疚与难堪,最后又化成了平静:“连兄,你也逃出来了。你……你可还好。”
“我被困的时间并不长,没有什么大碍。”连城璧面色温和,似乎毫不怪罪徐青藤的背叛:“徐兄也不必再介怀此事。”
徐青藤这些时日都没有打理过自己,脸上早就长了寸长的络腮胡子。除了双眼,面容表情都被掩盖了大半,乍一看倒是有些像那萧十一郎。只是此刻,就算是满脸的胡子也遮不住他通红的面颊与满眼的自责:“不,这件事是我徐青藤对不住你。等我将家事处理完毕,必上无垢山庄负荆请罪。到时候是杀是剐,全凭连兄做主。”
连城璧手微微一顿,又拍在了徐青藤的肩上:“徐、连两家历来同气连枝,又何必因此而伤了和气。我知道你本是迫不得已。”
他看着徐青藤愈发红了的脸,体贴地将话题转走:“呃……嫂夫人似乎身体不适?”
连城璧的本事有很多,其中一样就是装傻。明明当日那目睹沈璧君背夫弃家的人就有连城璧一个,但他却偏偏能当作这件事从未发生,还自然而然地同之前一样与徐青藤寒暄。
徐青藤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些。就算知道对方只是装傻,也好过对方因为这事投给他的同情眼神。能装傻一时,也是好的。徐青藤勉强笑了笑:“她情绪有些激动,我怕她伤了孩子,就封了她的穴道。”
连城璧瞟了沈璧君一眼,对徐青藤的心情更复杂了。他长叹一声:“既然嫂夫人有孕在身,穴道封久了对孩子也是不好。”
徐青藤苦笑:“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那地方你也知道,无异于龙潭虎穴,我总不能任这个女人胡来。罢了罢了,我昨夜逃出来的时候,那小公子似乎遇到了偷袭,此时想必也没有办法顾上我们。”
他话音未落,就双指齐并,在沈璧君的期门、章门、 京门重重一拍,又以手法左右旋揉半晌。
那沈璧君身体终于恢复了自由,却不是先从徐青藤的怀中站直,而是反手一个耳光扇到了自己夫君的脸上。
沈璧君容貌惊人,这一进客栈,所有人的目光就已经投到了她的身上。
此刻见美人无端出手,不由都感觉面上一疼,担心起了这带刺美人来。整间客栈因为这一耳光,而瞬间静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徐夫人出来鸟~打酱油什么的,怎么能少了沈大美人咧~
☆、国色衰
若是旁人这样无故出手,当街打人。少不得要得几个白眼,听到几声悍妇泼妇的唾骂。可这打人的若是一个艳光逼人、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事情就变得不太一样了。
客栈里的散客看到徐青藤被扇了一巴掌,都蠢蠢欲动起来。却不是为了要替这被打的人出头,而是替这看起来文雅柔弱的少妇担着心。
那大胡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偏偏方才还点了大美人的穴道。能逼得这样雅致温婉的夫人当街出手,说不得那就是个采花盗,若是一会他恼羞成怒,对夫人下毒手可怎么是好。
人人心中都是这么想,自然神情里也满是对徐青藤的戒备。
这一点阿碧与连城璧看出来了,徐青藤自然也看出来了。
他狠狠捏着手,先前因为与连城璧的交谈恢复了几分血色的脸变得铁青,每一句话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一般:“你要闹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