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总算是回来了。”商人最晓得和气生财的道理,此刻又有心讨好,讲出的话自然让人心中熨帖:“当时大雨倾盆的,客人出了门,可是让小老儿担心了一夜。回来就好,可需要为您备些香汤?”
见阿碧笑着摇头,那李掌柜才满面笑容关心道:“不知另几位客人要何时回来呢?小老儿也好早些备下饭菜,前几日刚刚运来了些秋蟹,配上菊花酒最好不过了。”
连城璧哪里不知这掌柜的小心思。他淡然一笑:“他们有急事,先行离开了。掌柜的若是方便,就将他们的东西收拾一下,送到我们房中就好。至于院子,掌柜大可开门迎客。”
李掌柜心中狂喜,面上还非要摆出遗憾的模样:“本以为还能与客人多处上一段日子,可惜了那特地买来的秋蟹。三位还请先回房,待我让厨房蒸好秋蟹就给您送去。”
掌柜心情好,这蟹蒸得也特别快。阿碧三人刚刚坐下,正说起当时老九死前情景,那小二就托着黑木托盘,将满满一碟子肥润秋蟹和一壶上好黄酒端了上来。
酒香醇厚,蟹黄香甜,就算三人此刻无心美食,也被勾起了食欲。
花平正打算动手取食,就被阿碧拦下了。她笑着回身,从一旁屋中的包裹里拿出了个双掌合捧的小巧木盒,放回桌上打开。
盒中盛着的正是食蟹所用的白银蟹八件。阿碧白得透明的手握着精巧的圆头剪刀逐一剪下大螯与蟹脚,随后将腰圆锤对着蟹壳四周轻轻敲打,再以长柄斧劈开背壳和肚脐,那雪嫩诱人的蟹肉就露了出来。
花平与连城璧看着阿碧十指灵巧而动,就像是用这蟹八件在奏一曲妙音,看起来悦目,敲击声音也韵律动人。等她用长柄斧、长柄叉、镊子、钎子将蟹肉或劈或叉,或夹或剔完整剥入碗中之时,这一曲正好结束。
花平看着摆入三人碗中的白似玉、黄似金的蟹肉蟹膏,忍不住开了口:“看来出门有个姑娘家确实是有无数好处,吃蟹也能吃得与旁人多上几分享受。我倒是不知道阿碧妹子连剥蟹看起来都像是一首曲子。”
阿碧被花平夸得好笑,之前因为孟家庄而起的心头阴霾也稍稍散了几分:“何时花大哥也会说这些奉承话来夸姑娘家了?”
花平难得脸上显了几分尴尬,咳了咳才认真解释:“花大哥说的自然是实话,阿碧妹子方才确实好看。不论将来谁娶了你,都是莫大的福气。”
阿碧眼睛一弯,笑得可人:“花大哥还没吃,就开始夸我,这可让我不好意思起来了。”
和花平说话时,阿碧似乎总是放松而自然,远不比自己面前拘谨。看着阿碧对着其他男子笑得娇俏,连城璧心头一阵憋闷,恨不得将那个碍眼的男人从房间里踢出去。青青剥的蟹,本来应该是他一个人的,偏这家伙不识趣,还当真想要动手。
连城璧浑身散着郁气,阿碧自然能感觉到。她看向连城璧,正好瞧见他满脸不善地看着花平的筷子,那眼神就像是被抢了玩具的幼童。
饶是阿碧素来温柔体贴,看到这样的连城璧,惊讶之后也是忍不住想笑。这若真是笑出来,只怕就不好对两人解释了。阿碧赶紧抿紧嘴,低头看向自己碗中不曾掏空的大螯,打算继续剥蟹肉来分散下自己的心神。
这一低头,阿碧面色微变。
她连忙冲那无视连城璧灼灼目光、骇人气势,准备将蟹肉舀入口中的花平,声音里是惊疑不定的慌乱:“花大哥,别吃!这蟹里有毒。”
有毒?
花平递勺入口的动作一顿,看向一旁的小二目光一厉。
三人还不及说话,那小二已是扑通一声软倒,显是被花平的狠厉目光与满身杀气给吓到了。他哆哆嗦嗦半晌,还是带着哭腔对阿碧道:“姑,姑娘,您可别冤枉我们。我们云山客栈在这,这城中可是有名有号的,做东西最干净不过了。”
这是将阿碧当成了寻衅讹钱的骗子了。连城璧平淡的目光落到那小二的身上,不带丝毫感情,却让那小二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这三个江湖人士到底什么来头?方才那断了一臂的黑衣汉子满身冷意也就罢了,怎么这看来温和清雅的贵公子看人比那旁边的武夫还要吓人?
小二不敢再说话,索性装起了鹌鹑,瑟缩在地上。
阿碧拿起方才剔蟹肉的银钎子,在屋内另外三人的眼前一晃。方才还雅致精致的白银钎子,此刻顶部已是半截乌黑,看起来不再美丽,反而带了几分骇人的邪恶。
连城璧也端起碗中的蟹肉嗅了嗅。这蟹肉本是湖鲜,又有调料酱醋放在一旁,他们闻到腥气也没有当一回事。此刻阿碧发现了可疑处,再认真一嗅,才发觉这腥气之中还有一种粘腻之感,与往日吃的秋蟹大为不同。
居然有人跟到了云杉客栈,还对他们下了毒。阿碧心中一突,只觉得事情变得越来越诡异,暗处似乎有一双眼睛,看着他们一步一步地走入陷阱。会是那逍遥侯么?还是司徒中平?又或者是暗处他们不知道的势力?
阿碧心中越想越乱,拿着银钎的手也越握越紧。身处危险,却一无所知的感觉,实在是算不得好。
就在阿碧的手被那钎柄印出红痕时,连城璧的手搭上了阿碧的手指,将那紧紧蜷着的小手一点点掰开。他怜惜地揉着阿碧的掌心,看着那小二的时候,脸上居然还是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只是开口的话却没有他的笑容动人:“我只给你一次机会。谁让你来的?”
小二还是瑟缩一团,不曾回答。
连城璧空着的手一样,竹筷就扎在了那小二的腿间。这不过是客栈中常见的竹筷,可它入地三分,只露出一指宽在外头的模样还让小二吓得涕泪交加,身下也湿了一块。
这要是再往上一寸,被穿透的就不是这青石地了。
他早知道这些江湖人可怕,却还是没抵住掌柜加钱的承诺,此刻才悔不当初:“公子,大爷,爷爷,我,我真没下毒。是,是掌柜让我来的,那螃蟹是厨房蒸的,我,小人就端上来而已啊。”
连城璧面色不改,指尖在酒杯里一沾,水珠凌空而击,那小二就保持着惊骇欲绝、哭得狼狈的模样僵在了原地。
就在连城璧出手之时,窗口也传来一串利器破空之声。
连城璧当机立断,握着阿碧的手向下一挪,就搂着阿碧旋身退后。就在他们离席而起的同一刻,花平也脚下一用劲,将盛着各样吃食的圆桌踢至空中,单臂一举,这厚重圆桌就挡在三人身前。
两人不曾开口,这一番配合却天衣无缝。
圆桌刚刚挡住三人,那破空利器就已经到了身前。阿碧靠在连城璧怀中,只听钝器入桌的声音连续不断,显然是有人在窗外以威力极大的连弩偷袭。
连城璧与花平对视一眼,就手一紧一松,放开怀里的阿碧。他拍了拍阿碧的肩,让她站到花平身后,轻轻冲这碍眼的男人说了句:“拜托。”
这话没头没尾,花平却一下就明白了其中深意:“放心。”
阿碧在这突来变故下有些呆怔,但也隐隐猜到了连城璧的意图。她咬了咬唇,到底还是不愿让对方担心,也不愿让对方看出自己的担心。她狠狠一咬舌尖,勉强笑道:“连大哥,放心。”
连城璧点点头,身形一闪,就从屋中消失。
这身法之快之诡秘,让头一回见的阿碧也愣了愣。她来不及去想这样邪气的武功,连城璧是从何处寻来,此刻最让她挂心的是连城璧的安危。
过了大概五、六息的时间,那如同暴雨一般打在桌面的利器敲击声突然就停了下来。屋外却传来了一声闷哼。阿碧与花平对视一眼,连忙破窗而出。
只见连城璧站在屋外,身旁半跪着一个身形圆润、捂着右肩的中年男子,男子的身旁还有一柄飞枪。
这人可不正是方才冲三人谄笑的掌柜。
李掌柜垂着头,喘着粗气,他的右肩上有一个巴掌大的血洞,正汨汨地向外流着血,看起来颇为可怖。
阿碧却顾不上仔细看他的伤口,她几步上前,站到连城璧身旁,快速扫视了一番连城璧,心中暗舒一口气。连大哥没受伤,就好。
连城璧安抚地冲阿碧笑了下,声音温如泉水,却让地上的李掌柜背脊发凉:“是什么人让你来的?”
“公子饶命,小人也是逼不得已。”这李掌柜倒是识时务,一见不敌,面上又重新挂上了揽客时候的谄媚笑容:“那人厉害得很,小人只知道他叫……”
李掌柜战战兢兢地抚着伤口爬起来,躬身回话。他面上恭敬,口中谦卑,可就在他弯下腰的一瞬间,两道道乌光分别自他的颈背处与抚着伤口的左手袖袋中激射而出,直直朝着站在连城璧身旁的阿碧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