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只道他冷情冷性,阎王般,下手不留情。却不知,看在老国公面上,他亦是多有忍让,洞察是非,心怀仁念的。
这倒让她相信,他之本性,在遭逢这场大变之前,真如公孙所言,是不喜沾染血腥,妄动杀念的。
见她盯着茶碗,怔怔出神。公孙也不打搅,只静静吃茶。
一路走来,大人诸多忍辱负重,在他们几个心腹看来,委实应当有个人好生体谅,适时抚慰。大人待夫人这般情浓,也只有夫人的慰藉,能够入了心头。
片刻过后,见她自沉思收回心绪,眼神渐渐变得清明。公孙抚须,摆出副老生常谈的架子,颇有深意言曰。
“这人呐,年纪大了,嘴也变得零碎,还望夫人莫要见怪才好。说了这许多,还请夫人再容老夫自作聪明,唠叨一句。依老朽之见,夫人对大人,恐是有所误会。这府上打小喜爱摆弄奇石的,原是顾戎。大人如此,起初是为睹物思人。只日子久了,大人又非多话之人,从不为自己辩解。是以,这才成就了旁人眼中,大人一喜好。”
公孙用心良苦,事毕,告辞而去。
七姑娘看着公孙碗里还剩下的小半盏茶水。茶汤已凉,可她一瞬不瞬的盯着,只觉心里涩涩的,想起他,比任何时候都觉得心疼。
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每当他生辰,她送他奇石,他都含笑收下。从不曾对她提起,好奇石的是顾戎,而非是他。或许真就如他所言,她送的,他都会欢喜。
可他不懂,她想要的,是他真真实实,打从心里溢出来的惊喜。而非是为了旁人,哪怕那人是他胞兄顾戎,连带的全盘接纳。
他值得最好的,而她愿意为他花心思,多少都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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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她如常躺在他怀里,感觉他小心翼翼揽着她,生怕力道重了,伤及她与腹中小儿。
她鼻子蓦地一酸,连忙埋头拱进他怀里,用力憋着潮湿的眼睛。
他为顾戎,宁肯被所有人误解,这么些年,便这么不吭不响的过来。
这个男人的感情太过沉重,内敛到他不说,她丁点儿也难以发觉。就如他对她的照顾,默默的,踏实的,温情的。
有时候她也会想,在他那离奇的上一世,他待幼安,该是十分不错的。或许没有多么刻骨的****,但是尊重与礼待,一分也不会少。
然而观今世他待幼安,如斯无动于衷,七姑娘能想到的,唯有幼安,也曾伤他至深。
鹌鹑似的缩在他怀里,她紧紧拥着他,突然便有了丝冲动。怕他听出她嗓音有异,她假装哼唧两声,冲他闷闷不乐的呢喃,以此掩饰喉间的沙哑。
“除了石头,大人您可还有别的喜好?您都不许我出门,这石头寻来寻去,也没能找到个像样的。还有,不许说但凡妾身送的,您都喜欢。妾身这人较真儿,不高兴您拿话来搪塞我,净给人打马虎眼儿。”
似怨他,小手还掐掐他后背,表明她此时十分认真。无比聪明的,提前断了他后话。
他喉间溢出抹轻笑,仿佛纵容她的小性子,搂着她,轻轻拍她后背。这动作,像极他哄诜哥儿入睡。
“阿瑗这问问得突然。府上从不缺用度,一时怕是答不上来。要说称心,卿卿何不主动投怀,最是称心意。”
她在他胸前安静小会儿。一反常态的,竟不管他话里显见的调侃,认认真真琢磨半晌,抬起头,迎着他视线,慎重点一点头。
煞有介事道,“好,便如大人所言,一言为定。”
这辈子,她都全心全意的陪着他。年年岁岁,她都陪他,只要他喜欢。
他曾说过,她的名字,暗含美玉之意。那么从今往后,他之生辰,她都送他美玉。偷偷刻上他的表字,“世恒”。还有她的,他叫惯了的,“阿瑗”。
玉能养人。虽也是石头,可她愿为他贴身暖玉,也恰好合了他玉枢的美名。
从此,只愿他无病无忧,远离伤痛,心愿得偿,一世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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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顾戎的番外,到此为止。赵国公没有处置许氏,一是因为许氏还挂着正妻的名分,二来,毕竟是顾戎生母,顾戎不在了,看在顾戎的情面上,也下不去手。对许氏最大的惩罚,莫过于之后对陈氏补偿一般,长久的宠爱,还有,放任许氏心怀愧疚,常年吃斋念佛,进佛堂修身养性。
至于世子,顾戎去了,却留在他心里。就像他爱着小七,不说,感情却极深。
有时想想,也难怪小七,会爱上这样的男人。
第417章 番外变形记
阴暗的宫室一角,蜷缩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女人一身陈旧的宫装,面料已洗得泛白。前襟袖口处,染着大片的污渍,显是许久未曾梳洗过了。
墙壁四周,窗户都钉上了结实的木条。门外上了锁,屋里久不通风,隐约散着股潮湿的霉味儿。
眼看便要到傍晚,女人突然抬头,一双浑浊黯淡的眼睛,死死盯着西边儿。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工夫,西墙下的门廊,传来一串极轻的脚步声。若不是她这些日子被关在房内,闹得久了,也听得久了,很难分辨得出,这人,是冲她这偏殿来的。
一阵铛铛的响动之后,门被推开条一尺来宽的缝隙。生锈的铁锁依旧缠在门上,只解开链子,留出个可供递物的地儿来。
“主子,该用饭了。”
来人蹲身将只摆了张面饼与一碗白水的托盘,塞进门缝,搁地上。做完这事儿,手立马缩回去,仿佛十分惧怕里头关押之人。起身后,又捏着裙角,心有余悸后退两步,离门远远儿的。
里间那人果然凶狠,顺手抓了身旁的绣凳腿儿,二话不说,冲门口狠狠砸过去。只砸得那门哐当哐当晃动几下,连带着,刚送来的饭食,也被落下的杌凳掀翻在地。
“贱婢!”
闹过一场,被唤作“主子”的女人似脱了力,破锣似的嗓子骂人也骂得外强中干,喘息不已。
若是七姑娘在此,定然能认得出,这被庄容华厉声呵斥的婢子,不是那被容华娘娘亲自改了名儿,只为给她添堵的“阿园”,还能是谁?
说来此人也是姜家的家奴,一直以来,跟在姜冉身边。从前对姜冉可谓言听计从,忠心耿耿。
事到如今,姜冉有难,自身难保。此人被朱婕妤手底下的郝姑姑胁迫收用,也是真没了法子,无路可走了。
整个华安宫都被王上下令封了宫门,许进不许出。朱婕妤虽“病倒”,可这病却是莫须有的罪名。
眼下朱婕妤虽已被折腾得半死不活,可好歹人还是华安宫里最大的主子。朱婕妤拼着口气,也要惩治庄容华。区区一个阿园,又岂能护主子于水火?
庄容华被囚,起初闹得极凶,没日没夜的砸门叫人,给她送饭这等晦气的差事,宫婢们哪个也不愿沾手。末了顺理成章,又落回伺候她伺候惯了的,阿园这老人身上。
至此主仆两个,主子被禁,婢子反倒能在外行走。无需多说,翻脸是必然。
于是阿园每回来,不是受庄容华咒骂,便是木木然,听她执迷不悟,仍旧吵着要见怀王。
眼下庄容华的魔音,不出所料,又闹得阿园头痛欲裂,心底,一片死灰。
“臣妾要面圣!王上,臣妾是姜家姜冉啊!不是庄照,庄照这身份,从头到尾都是朱家人帮忙捏造。姜柔姜瑗两个贱人也知情,她们知情不报,伙同臣妾,犯下欺君之罪啊……”
屋里那女人,无比癫狂,伏在地上,声嘶揭底的呐喊。
死到临头了,满腔怨恨难消,死也要拖几个垫背的。连带下令关押她的朱芜,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阿园守在门外,只听得里边那人不依不饶,全然没有消停的打算。遂木着张脸,如每回过来,悄无声息,退离这地儿。
华安宫上上下下,皆是将死之人,只看悬在头上那把刀子,何时落下来罢了。这道理,阿园想得通,可是主子怎么就想不通呢?
没见隔壁婕妤娘娘都认了命,临到头了,只攒着把力气,迁怒姜家人泄愤。可主子只晓得昏天暗地的哭闹,越发招惹朱婕妤不耐烦,往死里折磨她。将这本就没几日好活的日子,自讨苦吃,越过越不安生。
这是人之将死,也不能安安静静的去么?闹了一辈子,到死,也还在闹着。
主子不累,她这做下人的,却是早灰心丧气了。
阿园拖着沉重的步子,身后一句比一句更锥心的赌咒传进耳朵。突然觉得,这般活着,与死何异?或许明儿一早上头下旨,王上觉着婕妤娘娘的时候该到了,她们这干宫人,也就跟着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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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夜里,姜冉屋里被人强闯而入。两个孔武有力的太监押着她,死死摁在斑驳掉漆的案板上,任她如何使力,也挣脱不能。
脸上一层一层,被人蒙上浸水的糙纸。
她想,这回真是穷途末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