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只将苟且逃得一条性命的几人,随意交由舟泗处置。
舟大人大笔一挥,一纸批文,同样不上心,将几人利落的扔出盛京繁华之地。到偏远的京郊行宫里,安了个养马或倒夜香的苦差事。
如此,庞刘二人连同一道被灌以“招安”之名的匪寇,一昔之间,不仅被人断了命根子,从此对不起祖宗八代;更如丧家犬一般,前一刻心头还奢想着入了京城,好歹王上宽宏,给个富足的小日子过活。
哪儿知怀王翻脸无情,竟使人将他们灰溜溜撵出京城。日复一日,一头被人拿鞭子抽打着,干着最苦最累的活计;一头还被行宫里的太监宫女,背地里指指点点,明嘲暗讽。
这日子比起当初在西北烧杀掳掠,呼风唤雨,真真是水生火热,天壤之别。叫他二人如何能忍得了?
这也难怪乎后来他二人为有心人所怂恿,又财迷心窍。甘愿以身犯险,私下勾结朱党余孽,逮住机会,泄露怀王行踪,于京畿酿成一场泼天大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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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这一年仲夏,七月流火,燕京闷热犹如蒸笼一般,临近几郡也遇了大旱。
怀王心情烦躁,草草处置过政事,将朝事托付内阁。浩浩荡荡,携后宫新得宠的几个美人,去往行宫避暑。
哪知这一去,不日却传回了王上遇刺的噩耗!
一时间,内阁诸人,慌做一团。末了,还是首辅大人急忙封锁消息,命顾衍即刻带人往行宫护驾,而他本人需得留在京中。京里,一刻也乱不得。
顾衍自得了这信儿,一直冷眼旁观,异常静默。冷冷瞥一眼面有惭色的首辅大人,顾大人狠狠拱手,转身,领命而去。
临去前,斟酌再三,特使人火速传令公孙,守护府邸,又给时已担任京畿戍卫营总兵的贺帧带话,请他即刻派兵镇守赵国公府,务必对府上众人多照看几分。
这一刻,饶是顾衍,也不得不承认,偌大一个京城,能令他稍稍安心将她托付的,也唯有贺帧一人。更想不到,他以防万一的一步棋,竟这般快,便派上了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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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姑娘印象中,这一日,如狼烟蛮布的烽火图,处处刀光,烈火连天。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乱,不禁让她想起,多年前,她随那人去麓山。他与姜昱几个将她护得很好。事后,她只见得道旁淌着一大片血水,那般猩红而刺目。
这是头一次,她深切领悟到,乱世人命如草芥的道理。
然而如何也想不到,多年之后,她会经历更为惨烈的一幕,深刻到,令她毕生难忘。
早在公孙一脸慌张小跑着闯进内宅之时,才一张嘴,话还没说完,外间已传来铁器交击的喊杀声。她心里咯噔一跳,直直看向公孙,两人俱是面色大变。
怀王遇刺?那人去了行宫。国公府紧接着便遭人进犯?
他给她留下周准,还有府上一时间能够调集的近百私军?
她踉跄着被公孙推进房门,颤抖的手臂,紧紧拥住大哭的阿荇。诜哥儿跟在她身后,揪着她裙摆,死死捏着的手指,太过使力有些微微发白。与那人像极的小脸上,倔抿着嘴角。怕是怕的,却不肯离了母亲妹妹半步。
她此刻脑子又慌又乱,丝毫也没头绪,攻打国公府的究竟是哪路人马。只透过门上糊的白纸,见得公孙周准两人,带着府上军士,死守在门外,将她所在的上房,围得水泄不通。
她心里隐隐有着不安:能够硬闯进府,杀出条血路,直入西苑腹地的,岂是等闲之辈?
果然,一刻钟后,后宅屋檐,被一支火箭嗖一声穿透。公孙顿叫不好,到了这时候,谁都明白,再是坐以待毙,怕是今日都得折在此处!
火箭扎进抱柱,点着的桐油,轻易便窜起火势,只映得廊下通红一片。
屋里春英几个已吓得尖叫出声,七姑娘紧紧抱着阿荇与诜哥儿,不知不觉,唇上已咬出排血印子。
蓄谋已久,有备而来!
这时候,她竟恨自己,脑子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此番行刺,来人怕是不光冲着怀王而去,连赵国公府,也一并算计在内。
一念至此,她心里蓦地一片冰凉。他将周准留给了她,只带着宫中侍卫,孤身犯险,前往护驾。
他会不会有难?
可情势已不容她多想,大门忽而被周准重重踹开,公孙看着她,满是决然。
“夫人,请随臣等几人突围。”
说话这当口,院里已又洒下拨箭雨。木质的屋舍竞相着火,西山居外的打杀声已渐渐逼近。
她低头看一眼怀里瑟瑟发抖的阿荇,小姑娘平日被她爹宠得娇娇气气,哪里经过这样的阵仗。早吓得面无人色,或许在阿荇这般年纪,还不懂生生死死,却也被周围滚滚的浓烟,吓得只知嚎哭了。
“母亲。”诜哥儿抱着她臂膀,即便强忍,也露了似胆怯。终究还是个少年郎。
“不怕,母亲不会叫你们有事。”
那人不在身边,她只觉万般无助,更恨自个儿连对孩子的保证也如此无力,苍白得可笑。
叫周准抱起诜哥儿,她自个儿抱着阿荇,将就着屋里的凉开水,浸了湿帕子给两个小的捂住口鼻。一行人匆匆退往通往后街的角门,片刻也不敢耽搁。
临近墙角,却见原本上锁的木门,砰的一声,门板结结实实砸在地上,掀起一捧飞溅的尘土。
众军士一拥而上,只待拼死护主。不料门外却传出阵高昂的嘶鸣,灰蒙蒙的尘土散去,露出道高坐在马上,一手持刀,身着铠甲的人影。
来人一脸血污,原本俊朗的五官,如今只辨得清一双焦灼而杀意凛冽的眼睛。见了她,似知她与小儿如今尚好,松了口气,简短有力道,“夫人,请随本候火速撤离此地。”
说罢叫身后随从让了匹快马,将她与阿荇一同提了上马,望了眼同样抱了诜哥儿登马的周准,丝毫也不顾公孙与春英几个,手腕一抖,箭矢般,****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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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问为啥顾衍不亲自回府,保护小七。一来情势所迫,若先救小七,置怀王安危于不顾,即便之后小七母子安然无恙,顾家,也逃不脱满门抄斩的下场。另外,此番行刺来得蹊跷,顾衍离去时,凭他的城府,不会不设想更多。如此情形之下,能让他放下男人的自尊,只为一个猜想,便向贺帧求援,明知前路凶险,仍留下周准,可见他待小七,已是万分尽力了。
第421章 番外浮生
马上逃亡,她一路混混沌沌,只知狠命压低身子,护住阿荇不被流矢所伤。
眼前俱是逃难的人群,长街小巷充斥着追喊声,只吓得路人躲闪不及,或误中流箭,或被奔马当胸踏过。
这般惨景,遍地哀鸿。她死死摁住阿荇脑袋,遮住她眼睛,饶是在马上已颠得魂不附体,还是能感觉,背后有一堵坚实的胸膛,紧紧贴着她,如她护阿荇般,一刻不离,护着她。
眼泪汹涌而至。她清清楚楚听到,身后的男人,分明已发出几声压抑的闷响。眼睁睁看着搁在她眼皮子底下的缰绳,鲜血淌下,随着他打马,一滴滴震落下去。
血那样红,红得仿佛能刺瞎她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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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氏被护送到戍卫营的时候,京中乱党,已到穷途末路之时。
毕竟是天子脚下,这场蓄谋已久,破釜沉舟般的行刺,终究以事败告终。
来之前,覃氏忽闻赵国公府遇刺,侯爷已带兵前往驰援。手一抖,不小心碰翻了刚沏的热茶。
本就是酷暑,沸水泼在手背上,可想而知,该是如何钻心的疼痛。可主人却近乎麻木的,一句话也不说,眼神空洞洞,放任娇嫩的皮肤,霎时便通红一片。
京中大乱,这时候,侯爷当先想到的,竟不是贺家,也不是她这个正室夫人,更不是后院哪个貌美的姬妾。而与贺家毫不相关,无亲无故的赵国公府?
多么讽刺。
被府上管事催促着,牲口般,赶上马车,无比狼狈逃出侯府,覃氏望着塞了满满一车厢的后宅女人,而今再看,只见个个儿只知哆哆嗦嗦,抱团哭啼。哪儿还有素日在她跟前恃宠而骄的那副嘴脸。平常再得宠又如何,到了生死关头,不也跟她一样,都是被男人弃之不顾的可怜虫。
覃氏觉得或许她该觉得庆幸。京里虽乱,可乱却只乱那几处地方。那些人要剪除的,首当其冲,便是赵国公与顾家满门。幸而没人来追杀她们这干手无缚鸡之力的侯府女眷,如此才能趁乱出城,有惊无险被送至有重兵把守的京郊戍卫营。
得知已无性命之忧,覃氏在来时路上,无数次设想:待会儿见了江阴侯,与被他不惜拼死也要带着奔逃的姜氏,她该摆出何种面孔来,才不会显得太失了侯夫人的身份。
然而任她如何大胆猜想,也不会料到,再见姜氏,竟是在江阴侯卧榻之畔。
那个女人不知使了何种手段,竟能留在房中,干着在覃氏眼里,随意一个婢子都能打下手的活计。